2013-08-25 09:24:17墨痕

柏楊書房和書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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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書房/現場寫真 柏楊書房和書桌【聯合報╱張香華】2013.08.24

 

柏楊在書桌前,1995前的攝影。
圖片/張香華提供


每當旅遊到一個景點,遇到文人的故居,總會不自禁的想參觀一下這位文人的書房,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環境或陳設,使這位作者創作出豐富而精采的作品,因為文人離不開書房。和柏楊共同生活三十年,他的書房變化不少,大致有過下面幾個樣貌:

 

上個世紀七○年代末,柏楊剛自隔離他與台灣本島九年多的離島──綠島(又名火燒島)回到台灣,暫時寄居在故友羅祖光的汽車間裡。我在這個時期遇到了他!兩人很快就決定了組織家庭,理由很簡單──男女都待婚、待嫁,而「浪漫」淹蓋了一切既有的條件。那時柏楊的書房就用一面大書櫃把車庫一分為二,裡面是臥房、外面是書房兼客廳,簡單得真是到了乏善可陳的地步。

 

既然要結婚,他就忙著去貸款覓屋,我忙著去裝電話、添購物品……居然有二十多坪,還隔出一間小小的書房。剛剛擺得下兩張書桌。他的案頭擺一具電話,我的案頭經常蜷睡著一隻黑白相間的懶貓!

 

喜訊發出去之後,有勸阻的、有冷嘲熱諷的,也有充滿祝福的,也有人保持距離,從此冷淡待我。也有追蹤到我任教的學校(就是馬英九就讀的那所高中)採訪我的。更有情治單位來調查我的檔案的,兩堂課的休息時間,教員辦公室的氣氛變得詭異。我的生活一下子忙碌緊張起來,有點像辦家家酒似的忙進忙出。柏楊入獄前的老東家──台灣最早的言論自由報人──《自立晚報》吳三連發行人派人送來兩張皮製座椅,正好配兩張新書桌,是應柏楊要求退還賀禮一幅名畫,換來當時迫切需要添置的椅子。因為總不能站著寫稿!當年吳三連先生讓柏楊在《自立晚報》上闢專欄。柏楊開始寫一系列叫好又叫座的雜文。抨擊時弊,名盛一時。可是,喝采跑死馬,柏楊最終寫到牢房裡去。



柏楊書房景觀窗外的青山綠水。
圖片/張香華提供


 

1983年之後,柏楊開始翻譯《資治通鑑》,台灣的遠流出版公司王榮文董事長預支了一筆可觀的安家費,讓我們雇用兩位助理,添購工具書、文具、影印機……。原來不夠大的書房,我就算撤銷座位讓賢給後者,自己移防到飯廳或臥房,用飯桌或梳妝檯寫作或改作業,這樣四處遊走似的轉移陣地,還是容納不下這批浩蕩入侵新來的嬌客。因為屋子實在太小了!

 

這時有悖常理的事情出現了,原來蜷睡在書桌上的貓咪,再也不出現在案前。常常趁著人來人往之際,一溜煙神出鬼沒的跑下樓去。往往天黑時才筋疲力盡的回家,身上不是有傷痕,就是弄得髒兮兮的回來。慢慢我們發現牠不知從何時開始,把柏楊的書房──我已經出局了,所以現在純粹是「柏楊書房」──當作是牠便溺的廁所。任憑我們威逼利誘或道德勸說,牠都依然故我。所以在我們忙碌卻靜默的生活中,常常會有一兩聲吆喝的斥責尖聲揚起。那時候,我們一直弄不懂牠這種行為意味著什麼?直到貓咪走失了多年,我們才明白過來;這叫「宣示主權」。這可憐的貓咪不知心中 曾有過多麼懊惱──自己怎麼會遇到這麼笨的一對主人!

 

我們終於選擇了山居!因為離市區路途較遠,價格就相對比較低廉,負擔起來不至於太沉重,我們可以開始找較大面積的房屋。最後,柏楊、我和助理終於都各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不過基於經濟上的考量,我們選擇的是大廈型的公寓定居,而不是前後有院落的獨立家屋。這也命定了柏楊身後不可能有「故居」供人憑弔。因為公寓是不可能為個人開放成公共空間的。至於,柏楊書房除了有書,還是書。桌上、椅子上、窗台前,地板上,簡直滿坑滿谷,有時幾乎到了無可立足之處!他一個人擁有三張書桌,三面落地書櫥。他嚴格限制任何人清理他隨意或有意擱置的書或紙片。因為,那都會造成他的「混亂」──他說!書房空出一面是偌大的景觀窗因為屋子座落地勢高聳,在窗前可以俯瞰嫵媚的青山,和一旁清澈的碧潭溪流,遠處台北盆地也進入眼簾。可是,絕大多數時候柏楊都伏案振筆疾書,任窗外的青山、清澈的流水就這麼躺著、流著,彷彿萬物與我何有!他的生活除了長時間伏案寫作之外,剩餘時間似乎只關注他身旁兩具電話、一部傳真,一台影印機和對講機的動靜,隨時和外界或助理保持消息暢通。這階段可以隨意進出柏楊書房的是另一隻黑臉、白皮毛名叫「熊熊」的暹羅貓和嬝嬝不斷飄出、濃郁嗆鼻的菸味──他每天吸四包菸,從不間斷!





柏楊書房門上的編號。
圖片/張香華提供
 

有一天,柏楊不知哪兒弄來幾個數字,他自己用強力膠將它沾在書房的門上,赫然是297──是他在獄中的編號(以取代犯人的本名)。他儼然將翻譯《資治通鑑》及整理《通鑑紀事本末》這段漫長的十餘年,當成是另外一場牢獄,而他已經參透了牢獄之災,何妨再來一個十年!

 

2008年春柏楊辭世。前一年我用英國首相邱吉爾的名言替他寫了封筆文「酒店打烊,我就走」,在兩岸發表。把一些書籍贈送給鄰居好友。這時,我知道我的眼疾惡化已在快速的進行,未來能閱讀的書有限。而我能居住在山中的歲月已不多……

 

三年前,柏楊書房貼上了封條,我留下了那扇貼有297的門板……像所有的房屋一樣,如果不倒塌,就一代一代任由它嬗演下去。

 

我想起了曾有一位文友寫過的一篇賀我們結婚的文章,有個美麗的標題:紅袖添燈伴讀書這意境似乎沒有出現在我們真實的生活中。身為文人的柏楊,更多時候是和金戈鐵馬為伍的。無論如何這個美麗的標題化做一枚永恆的藏書票,我把它閤在時間之書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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