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9

記得小時候，惹了麻煩，最怕爸爸揍我。不是怕痛，而是害怕看到爸爸看失望的眼神。「妳個孩子，做了什麼，真是讓我好失望。」

記得小時候，騎腳踏車在工廠的員工宿舍，摔了腦震盪後，躺在床上暈倒了二三個小時，醒來時二個姐姐問我一加一是多少，下班回來的爸爸，摸摸我的額頭，再也不讓我騎腳踏車去載他。

記得小時候，隔壁鄰居的國中生，我跟著一起野把我推到樓頂上的平台，但我卻摔了下來，至今右耳還有一道癒合的疤，那一天中午爸爸煮了一鍋海鮮麵，叫我吃飽一點，然後把隔壁國中男孩叫來，咆哮警告他離我遠一點。

記得國中時，我成績不好，爸爸說，妳書不好就去做工，做得累得要死不能抱怨！結果我考上五專，再考上二技，去工廠做工變成是寒暑假，賺學費和零用錢的事，那時我還不懂做工和不用做工的差別，只覺得每天一成不變的工作好像很不錯，因為我懶得動腦。

記得小時候，寫毛筆字從來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從研墨到順筆毛，先中楷，再習小楷，等氣順了，穩了再來學寫大楷。爸爸很有耐性，總在收假前坐在我們女兒們身邊，尤其盯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寫，不准描字，不准發呆，要專心，要把心情放下，不要有雜念。所以我的毛筆字，硬筆字，都寫得還不錯。

記得小時候，爸爸很愛拍照也愛出遊，每次出遊時總是拿著單眼膠片相機，留下非常多的照片，在陽明山，在淡水，三芝，僻鄰在工廠旁的關渡宮，遠一點的忠義廟，或是去圓山，雙連，士林夜市，是打發假日時間的最好地方。

我有些地方跟爸爸很像，二隻手的形狀，眼睛，身材，髮色，只是我是塌鼻。

我和爸爸相像的地方也有個性，受到委屈時先難過，如果沒法子反擊，就會離那個人很遠，不會想要到要報仇，就當是冤親債主，還給你了，不欠你了，也別來找我了！

我沒有遺傳到父親的美術天份，卻有語言天份和一種對小動物的熱情。小時候養狗時，我和爸爸是對狗會玩到像小孩子一樣，再凶的狗遇到我或爸爸，都會突然變得親人起來。

長大後，很多往事，都在工作，和緊湊的生活節奏中，慢慢淡忘掉了。

前幾天在開車的路上，我想起來蕭麗紅的「千江有水千水月」這本小說中的描述。

貞觀在初中去應考高中前一晚，卻遇到父親離世的消息，阿姨把一條小毛巾塞進她的口袋裡，她一問才知道父親意外身亡。文中一段字，每每看了都要流眼淚，「同樣生為人子，自己就這樣不會做女兒，別的事項，也還有個情商，補救的，唯有這個，再也無相見之日。」

送走了爸爸，從此二人相隔，就算輪迴轉世再遇，也未能相認而出。

再叫爸爸，也是憑著照片，憑著回憶。

想著想著，就大哭了起來。

爸，你一路好走，有什麼好的，壞的，都一筆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