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送人離開都是不一樣的心路歷程

去年年底發在fb，忘記貼過來了。

11/15（六）晚上， 99歲的奶奶又進急診，幾天以來反覆的低燒，這天晚上突然變成高燒到39度。

這一年來每三、四個月，最近更是變成兩個禮拜就來一次，我心疼也快到了極限，因為再疼，對事情也沒有幫助，已經有點麻木，心理準備一做再做。

急診醫師跟我說情況不樂觀，我想也就是這樣。

況且，奶奶在一、兩個月前開始，拒絕自己進食吃配方奶，迫不得已插了鼻胃管後，我就有預感，她是不想活了。

這一年她身體壞得太快，生活環境又劇烈改變，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次幸運的沒有等很久，當天晚上十一點左右就進了病房，護士說看護要明天才能來，我當然只好睡在醫院。

奶奶不斷呻吟，儀器雖然改了設定，仍時不時作響，我大概每睡一個小時醒來一次，從來沒這麼希望天快亮。

本來以為上午可以到的看護，要到下午才能來，奶奶中午之前就拉了兩次，我毫無技巧可言，尿布換得一塌糊塗、勉勉強強，到中午左右自己也快受不了，耐性全無，說話亂七八糟又一直負面，不斷跑出去買東西、吃東西，轉換心情——我情緒出現狀況已經大約半年到一年，自從我媽過世後——這時知道自己已經大壞，要是硬撐下去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只能拚命轉移注意力。

下午兩點，看護終於來了，真的有見到救星的感覺，解脫般的趕緊回家洗澡洗頭，因為斷斷續續的睡，回到家弄一弄也已經傍晚，就不打算補眠，正常作息到隔天早上再看看。

 

本來準備上班，不料出門前收到電話，醫生說奶奶心跳快兩百，狀況不好，叫我去簽病危通知。

到了醫院，得知已是敗血症，總之這幾天都是危險。

反正已決定安寧急救，也就是任何急救（插管、心肺復甦、強心針之類的藥物、電擊等）全部不實施——說起來，之前我還以為安寧急救是單純指不插管，後來安養院解釋，才知道像是心肺復甦很可能會壓斷肋骨，其他急救想來也都是勉強挽回，如果像奶奶年紀這麼大的，回來也是受苦，何必，故不建議。

當然像我媽那樣六十多歲，若不是身體太差，還是值得一試，只是那時她的狀況已經太糟，沒其他可選，只有插管，我們是絕對不要。

想起來，我媽走後，爸爸、阿姨都說媽媽太有福氣，睡夢中走得平平靜靜——雖然走之前她可能有預感，不願進病房，看護把我找來，她跟我大吵——我也覺得，與其像奶奶這樣反覆煎熬，自己痛苦、帶著相關的人擔憂，相較之下，我媽真的是太疼我們。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收到病危通知，媽那時走得突然，好像沒有簽過。還是在加護病房時簽過？記不得了。

總之，簽了病危單。醫生還問說，若是必要時，是否照CT，說照了之後，因為奶奶目前腎功能已太差，就必須洗腎。我問了是之後必須持續洗，還是只會暫時洗，醫生說持續，我說那就不必了。

說真的，活到最後，如果年紀夠大了，卻必須在身上插一堆管子，一堆人工的東西連接著，在我身體裡跑來跑去，毫無生活品質可言，那我寧願死了算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況，總之只先想著要打的幾個電話，打完後又回病房看奶奶，她其實都仍有反應、甚至掙扎時力氣都還很大，我待了十幾分鐘，覺得也是無用，決定下午還是去上班，只是實在沒什麼心思與人互動說話，心情十分壓抑。

收到病危單的第一天就這樣一晃而過。

 

第二天早上打電話問看護情況，說心跳降下來了，其他狀況也算穩定，我稍微心安，準時去上班，好像今天才比較知道思緒怎麼運作，上網查了其他人收到病危單的情況，有文章紀錄分享心得，讀了之後好像會比較安心鎮定：有人反覆收到兩三次，最後沒事；有人住院十天後，平安出院；有說病危通知有時發得太草率……我匆匆掃過，還沒讀到收到後病人去世的，可能若真的過世，也沒心情紀錄？

看來一切都很難說，總之只看奶奶狀況了。

想開之後，反正最糟的情況都決定好要怎麼處理了，那有什麼好慌的？加上這兩年來已經是第三次面臨親人生死交關，我再痛苦也不得不習慣，豁然開朗。

第二天的情緒反應趨向正常。

 

到了第三天，我更能夠思考一些事情，想到要去查敗血症的相關情況。雖然得知了平均四到九天是關鍵期，但這中間幾天一邊上班，一邊抓著手機絲毫不敢放，每次有電話來就跟驚弓之鳥沒兩樣，實在是很煎熬。

所有資訊我都有跟爸爸說，也勸了幾次讓他去醫院看奶奶，但爸跟這個養母因為種種原因，實在情份淡薄。他無意前往，我也知道他心裡受過的苦，就不再勉強他，我自己也情緒好過一些，總之就是將作晚輩的道義責任都做到，盡量無愧於心就好。

這天下班後去看奶奶，想到了要跟她說什麼，就跟她說了三件事：1.她現在不舒服，是因為身體在跟病毒作戰，如果贏了就是贏了，但如果累了，也可以休息。2.我跟爸爸、阿姨她們，雖然沒辦法常來陪她，但我們都掛念著她，她要記得。3.之後的事情都不用她擔心，我會處理好。

我沒有待很久，十幾分鐘後就離開。

就這樣又過兩天，收到病危單的第五天，晚上我去送必需品，剛好也問到了主治醫生，確定奶奶肺部情況從住院到這幾天，狀況有在變差，接下來什麼都很難說。

這天晚上我覺得思緒更清明穩定，還跟看護說起送我媽走的時候。

同樣也沒有待很久，離開前，我跟奶奶反覆說，醫生護士跟看護，我們大家都是在幫助她，佛祖菩薩也會保佑她，不管她選擇走哪條路，都會順順利利。

前兩天說那三件事情時，我總覺得只是口頭上在安撫奶奶跟我自己，有一種不安感。 比起來，這次我不知為何感覺更加篤定，用很肯定的口氣跟奶奶說著。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年紀大了，禁不起折磨，這天離開時覺得好累，我漸漸覺得，來一趟醫院，真的會把人的精氣神抽掉。而且，在病房提起我媽時，當下雖沒什麼起伏，搭電梯卻剛好一個人，短暫的放空，不知為何忽然進一步想起那時的細節、情緒，結果一下子眼眶就熱了，努力在到達一樓時眨掉眼淚。

隱約的預感浮上心頭。

 

週六，把家事做一做，該買的東西買一買。

週日，上午九點半多，看護來電，奶奶血氧一下掉很快，讓我們趕快去。

我知道這就是最後了，跟爸爸說，帶著他搭上計程車（該死的莫非定律，越需要的時候，偏偏一輛都沒有，我們至少等了三、四分鐘），到達病房，果然奶奶已經走了。

我將準備好的衣服鞋子給看護，讓她幫奶奶穿上。

才沒幾分鐘，奶奶從小看著長大、之前幫忙奶奶處理許多事務的毛頭阿姨居然剛好打電話來。

我驚訝的跟她說了，她說太巧了，她現在有孫女要照顧，只有週日才有空，人在中和，才去了慈濟師姊那邊幫奶奶念藥師經。

就在剛剛，九點半才結束。

……剛好是奶奶走的時候。

「那奶奶一定走得很好。」我脫口跟阿姨說，心中感嘆不已，果然阿姨跟奶奶比較親近有緣份，走的時候也讓阿姨好好送走了。

妹妹剛好出國去日本，月底才回來，我問了爸爸要不要跟她說，他顯然跟我一樣深知妹妹個性，說要是跟她講，她可能會立刻想辦法回來，但其實也沒有必要，還不如讓她好好完成行程。

於是就這麼定了。後續我跟爸爸、阿姨去樓下決定奶奶身後事宜不提。

11/23（日）奶奶住院一週，離開人世，終於不用受身體的苦，醫院外頭艷陽高照，十一月異常高溫，天氣晴好。

 

ps：對於這件事，雖然我沒有太傷心，但因為之前瞞著我妹，怕她回來會怨我，我自己一直很煎熬。

週末她回國，我幾個月前已定好跟朋友小旅行，必須去，對於何時（when）、怎麼（how）、由誰（who）告訴她，我跟我爸商量、找很多人討論好幾次，最後決定讓他告訴她。晚上跟她通電話，確認她也早有預感跟心理準備，我才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抒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