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血

少，我常在想，我的夢中行走的你，是否會疲累？

　　累劫數世，我們的物理狀態不斷地生離死別，即便是在我的夢裡，生時的白日夢與夜裡殘夢，幽冥時刻的夢幻，都依然經歷著你的來去。

　　我的靈魂太老了，承受你來去之間的盼望與失落，瞬忽之間，一如燒盡的灰燼，上一秒還飄閃著火光的絢麗，下一秒已迅速崩解，灰飛在風中。

　　前幾天夢見了你，一如既往，但也已不驚不怖地看待夢裡一切，不再祈求任何的線索。

　　墨黑的夜色裡，我衣衫單薄地蹲在一排黑色雕花欄杆前，任寒風陣陣地拍打著衣裳，發出噗噗噗的聲響。

　　我將頭倚在冰冷的欄杆前，扎人的刺痛，隱隱著。

　　突然，我舉起手、放掌，用力地往雕花欄杆上捶，也在每一尖銳處，劃破肌膚，迸出鮮紅溫熱的血來，染著那隱身在黑暗之中的雕花，開出一朵朵艷紅的玫瑰。

　　我痛嗎？

　　千萬年過去了，我始終這樣問著自己，只是痛是來自身體的自我傷害？還是心裡最深的抑鬱呢？

　　夢裡，我瘋狂地在雕花欄杆的每一處曲折處，以手垂直施力地撞擊，讓鋼鐵的冰冷堅硬，嵌入掌間的每一吋柔軟裡，再將血的溫度塗染了夜的冰冷。

　　我痛！不是因為肉體自傷的痛楚，即使我的雙手已無完膚，滾滾鮮紅的血刺激著我的視神經，我最痛的，依然是在心中最深邃的黑暗裡。

　　少，在肉體的自殘裡，我歇斯底里地悶聲問著自己，為什麼我們永遠只能是歪斜線呢？幾乎要交會的那點，不過是層次錯落的陰影，虛幻得讓我永遠都搆不到辛苦。諷刺的是，那虛幻交錯的一點陰影，卻已經是我們最靠近的距離，前一秒的過去，下一秒的未來，都是我累世相尋的曠遠。

　　我痛，為什麼千年執持顛簸，卻只能換來那一秒的幻影錯身？為什麼我總抓不住那幾乎要靠近的瞬間，擁抱著我以為的幸福，忘了時空地無限陷入？

　　為什麼，我始終擁有不了你呢？

　　無解。

　　每一問，我的手再次捶向冷硬的雕花欄杆，無言黑暗裡，雕花染紅成一朵玫瑰。那一夜，在黑暗中綿延的雕花欄杆，在血泊中綻放著燦爛艷紅，嘲笑著我心痛的失血、蒼白。

　　突然，欄杆的另一邊出現那位一直善意等待的友人，他驚惶地看著雕花上的血染，還有幾滴飽滿的艷紅掛在雕花紋路的扭轉處，匯聚、等待著，掉落。

　　我臉色因失血而蒼白，慘慘地笑著，一縷陰魂地垂掛在欄杆旁，任由雙手的鮮血暗自地在每一出口處竄流。

　　我的手，被心譴責著，握不住你的情感，擁不到你的溫暖，觸不及你胸口的動，不如殘了、廢了。

　　友人隔著欄杆，亟欲抓住我的手，阻止著一切的自傷。

　　欄杆這一邊的我，逃了！自傷，事已至此，更深的傷，卻難以言說、無法可見，更無路可出。

　　少，我像瘋了似地狂奔，風動的速度讓我早已分辨不清楚當時的我究竟是生的厭離，或者中陰的幻生。

　　失心瘋地狂奔，是因我想擺脫友人無法理解的的同情，或者因好奇而生的感情，又彷彿這樣的靠近，提醒著你離我的痛苦，遠近距離之間，有著反諷的嘲弄。

　　夢裡的我依然清楚，身邊男子的苦候與追索，許多是因為我守候你的癡狂而起，或者，我苦苦相尋的淒厲，讓他們有了某種角色替換的假想，也許他們假想成你被我如此癡狂地愛著，應該是一種淹沒了的幸福，滅頂的陷入。

　　少，你心裡很明白，我對其他男人最致命的吸引力，正是來自對你千萬年的痴纏，打不開的糾結，挑戰著許多男人的好勝與戰鬥力，硬扯。

　　我的魅力，來自與你的未解，累劫。這是我們關係的弔詭嗎？

　　黑暗裡狂奔的我，被這弔詭追趕著，幾乎路無可路地東飄西搖，而後面的友人繼續循聲相尋，忽然在一轉角處，我撞見了那年在多倫多認識的心臟科醫生，鬼打牆似地打轉著，每一個轉角處都會蹦處那些曾經在我生命裡出現的善意面孔，我像被人追討債般地，身後跟著一串對我的痴心擁有高度好奇的男子。

　　少，我究竟在追什麼？又在逃什麼呢？

　　追索一個永無可能愛我的你，卻倉皇逃避無數個被好奇殺死的男子？

　　而你，卻又偏偏愛，轉彎。

　　我痛，手是廢了的無感，無法擁有是必然的心死，但我的追逃之間，卻看見你轉彎的短暫停靠，那也是我最深的茫然。

　　無數的轉彎，我逃進了一個燭火晃動的古代臥房，雕花的床架，一床折好的大花紅繡的絲被，我直覺地跳上床，俯臥在被的另一頭黑暗，要屋裡的一名陌生男子起身幫我掩護，躲避那身後無數的糾纏。果然，他應允地站起身來，雙手撐開成大字型，將我完全地遮蔽，活殭屍的這些跟隨的男子，一一遠處探望之後就往四方散去了。

　　腳步聲遠離，我有了某種程度的喘息，卻張望著眼前男子雙首張開如十字架的不動，陰影罩在我身上的黑暗，不知怎麼的，我有著虛脫的蒼涼，總覺得人世原來就是這麼地過去了，就這樣。

　　少，一夢，想了好幾天，這般來去，比起累劫，似乎是可笑的無可說。只是，這一過與千年流轉，都這樣了。你呢？生離死別、夢裡來去，我們過了嗎？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