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1 09:00:00路痕

我讀蔡雅婷的故事詩

 我讀蔡雅婷的故事詩    /路痕    

讀野薑花詩季刊,我很喜歡裡面的〈新世代詩人專輯〉,原因是新世代總有新的生活經驗,以新的表達方式和新的詩語言書寫。這樣的閱讀常能帶領我們這些前行代擦亮日漸鏽蝕老化的詩的雙眼和思()路。讀新世代的詩彷彿初次來到一個沒去過的風景區,欣賞一株開放著新奇品種開花的樹。

野薑花第44期,我又讀到了新世女性書寫的詩作,對於男女關係有新比喻和注解,也有值得深思,婉轉的「新閨怨」。

 

現在高中老師的蔡雅婷在自我介紹中說:最大的興趣是「嚕貓」找靈感,除了寫作,更擅長迷路和走音。()

這使我好奇:一個不常出遠門、溫柔婉約安於教職現況的女詩人,是如何放逐自己海闊天空的想像,描寫她的心境和去開闢出創作靈魂的天地?

 

【乳齒】

 

對他微笑時總會想起

童年一枚枚健康小乳齒

甘於蛀壞的樣子

 

連同其他潔白而堅硬的事物──

那些念錯的音、說過的謊

以及愛過的名字

在蜜糖的陷阱裡一起腐敗

 

我告訴它們

空缺的牙床上

疼痛變得完整而具體

 

他說祝我快樂

為了長大

值得好好失去一切

 

莎士比亞說:無言的純樸所表達的情感,才是最豐富的。《老子》: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人生最純樸的時期,成長不只有甜,也有因甜帶來的(乳齒)疼痛。這樣的痛是不可避免且值得的,即使純樸的童少也要去面對和逐一經歷並完成。蔡雅婷以年少乳齒生成、堅硬、蛀蝕和脫落的經歷,來摹寫純真的情感,蛀牙不再只是蛀牙,乳齒也不只是乳齒,連同其他潔白而堅硬的事物──/那些念錯的音、說過的謊/以及愛過的名字/在蜜糖的陷阱裡一起腐敗

 

可能只有女性纖細的思維才能如此生動地去觸及(touch)內心,才能運用年少得與失之間「完整而具體」的疼痛來詮釋成長,為了長大而值得的「好好失去一切」?這樣的寫書真是既戲又謔!真是令人會心莞爾又有了貼身深切的領會。

 

巴爾扎克曾說:女子就像一把竪琴,它僅僅向懂得如何彈撥它的藝術師吐露美妙曲調中的奧秘。我讀【給他和她】之後,就有這樣的感覺。初讀時複沓的陳述方式,「以象取意」的引申,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但細思咀嚼之後,這些名詞的「後座力」非同小可,牽扯出的一幕幕活生生劇情不就是現代人生活的縮影?這些名詞又變成可以深深挖掘「故事」的鑰匙(key words)

蔡雅婷訴說男女關係,因作息和空間的不同而漸擴大裂隙,於是產生了桎梏和最後的背叛,其中更多的是對於女性特質的內心表白:由無法契合的生活作息安排,到最後的(心靈)仳離,用表面無感的生活瑣事(),陳述著女人的怨苦,卻又看不到任何對男人直白的指責和控訴,代之的是更深切的是內心具象的痛苦感受。這樣滾動式意象語言的表達演出,真的很令人驚艷:

 

【給他和她】

 

給他滾動的輪胎

不給她時間

給他路不給她風景

 

給他圓謊時的猶豫

給她月亮

他們知道它有殘缺

伴隨不安的潮汐

 

給他各種容器

給她風

他總是填不滿

她渴望固定的形狀

 

就像是最後一晚

不知道誰先打破了玻璃杯

一杯去糖的咖啡,失去拉花

失去形狀,失去吻

再失去溫度,髒了兩雙鞋

他要走

她變成又黑又苦的海平面

 

給他地圖

給她海

 

給她海

不給她航線

風和月亮不用航線

依然再次抵達

 

讓他好好消失

讓她留在原處

 

除了題目之外,這裡的「給他」或「給她」,事實上只是個引子,只有新世代的語言才會這樣起句。其實並沒有真正的主詞給予受詞,只是一種現況的陳述而已,但也因此而使這首詩顯得特別有重複的戲劇性且能勾起讀者的好奇心。

試想,一個成天開車在外面到處遊走(或奔忙)的男人,卻吝於分一點時間給女人、帶自己的另一半去旅遊(風景);女人只能隨著心情的起伏,月逐盈缺、潮起潮落無奈地去包容和忍受。

第三段容器與風的比喻真的很傳神!給了男人各種不同的容器,卻給了女人風?(或說男人對女人而言如風;女人對男人而言則像是容器?)風如何裝滿容器…?難道這是注定的一場空嗎?

不管男人或女人,期待的都是穩定可以掌握的固定(穩定)形式,男人卻永遠填不滿他的容器(慾望),然而女人又何嘗不希望男人杯子能一直保持「固定的形狀」?這裡的風既形容女人流動敏感的特質,又說明無法滿足杯子的現狀,另外也形容男人無法安定下來滿足男人的慾望(或要求)。維繫兩個人的家就像個盛裝空無的玻璃杯?可以預料的結局是容器(關係)最後終究會被打破。

 

詩的後半段非常精采,用咖啡來形容兩個人愛情的互動,由糖、拉花(浪漫)、吻、溫度…一一回顧了甜美的過去,最後竟至潑髒了兩雙鞋…的現實處境?何等讓人心痛呀!本來一杯又香又甜還有拉花的咖啡,最後變成「苦海無邊」。

然而老天爺真的不公平,即使女人成了無邊的苦海,也失去了方向,因為既然是風或月亮就不用航線呀,只能依舊故我,留在(或回到)原點,「再次抵達」只有繼續等候的孤獨的自己,也只能無力地讓男人去消失他的消失吧…。

 

我曾在一篇《女性書寫詩中的性別控訴》詩談中提到:照理說男女各佔一半的人類社會,女性在數量上既非處於少數,為何又會有「劣勢」的處境呢?其原因可能來自於:自然性別差異(男女之間的遺傳、體能和生殖差異。)和父權(支配地位和主要由男子傳承的特權系統和佔據)

 

但柏拉圖也說過:女人的自然本質有多少不如我們男人的地方,就有多少優越於我們的地方。像這樣守著愛情又不能滿足於愛情的女人所在多是,男女相愛相處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是故詩人在另一首題為【見證】的詩中說:碎了的頑石不過是/不變的堅強剛好選擇離開()不變的愛曾經停留在兩人之間/讓我們短暫有了愛人/以及此後永恆的傷心…當傷心也成為永恆,女人真的能找回最初所要的幸福嗎?那可能要問風和月亮了

薩克雷:女人不僅喜歡征服人也喜歡被人征服 (Women are fond of conquering as well as being conquered.)蔡雅婷從一個平凡的小女人出發,為了喚回每一個昨日/不斷走失的自己而寫詩,期待在所有即將幸福的時刻,能夠聽見明日對她幸福的召喚。我們也有幸能夠在她精彩的喻象中追尋愛情故事的情節,也為她有特色的新的詩語言驚喜地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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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於野薑花詩刊47期

 

(悄悄話) 2023-12-02 23: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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