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班的故事（89) 夜魘

我在金霖妹妹帶領下緩緩下樓，挑高的大廳有張豪華氣派的長條桃花心木精雕餐桌。兩支三尺長的純白象牙矗立在主位之後。小J稱它為「白玉龍柱」。

而管家、廚師、保鏢等五六人全員出動，寒蟬般靜默，蜜蜂般忙碌。各個戰戰兢兢，氛圍恍如要開作戰會議。餐桌上放了六套白瓷餐盤和銀製餐具，四瓶紅白酒、一鍋紅棗燕窩，以及各式水果。最奇特的是，有一位女護士在客廳坐著待命。

不久一群人如跟屁蟲班款款尾隨小J魚貫進大廳。其中一定有仇厲伶，但令我驚訝的是還包括小雁子。小雁子怎麼會來？我滿臉狐疑有點度相信我的眼睛。她一看到我，也先是一愣，之後就神色自若的對我挑一下眉毛，我有些尷尬回以一笑。其他人則以曖昧眼色斜睨坐小J旁邊的我。不知道這夜宴這是要討論啥事情。小J做定後，用力咳了一聲，與會者立即正襟危坐，面色凝重，會場瀰漫出一股肅殺氣勢。

小J表情深刻，露出深沈複雜的神色， 

沈吟了片刻，小J開口打破沈默說：「有一隻紙老虎說要回來吃肉了。」。語畢，窗外立即颳起一陣狂風，一棵松柏應聲連根拔起倒地，接著黑黝的天空忽然散射一調強烈的閃光，會議在狂風雷電中展開。低沈雷鳴聲隨後如咒語般傳來，窗門窗櫺為之顫動。仇厲伶搶先發言：「報告總經理，既然只是一隻紙老虎，幹嘛如此害怕？？」全員不約而同地轉頭注目點頭稱是。

小J一聽，單薄瘦削的臉變得更陰沈冷俊：「怕？哼！我的字典裡從沒有怕這個字。雙眼充滿

酷厲嚴峻的冷光我不怕紙老虎吃人，紙老虎後面有紙片人，我擔心紙老虎靠著紙片人吃了我

們皇龍集團數十年累積的名聲，還怕紙老虎將我們多年努力累積的成果毀於一旦。」

我不清楚他們說的紙老虎喊紙片人是誰？發生甚麼事？我睜大眼睛專心認真聆聽。

為人較為正直的副總經理則說：「報告總經理，令兄威廉是集團家族一員，是老先生長子是

您兄弟，理應不會做出對公司太過份的舉動，況且他學的是藝術和文學音樂，根本不可能領

導這種以專業科技以及飛航管裡密集為主的產業。」

當他說完，當我終於知道紙老虎紙片人是誰的那瞬間，我完全不相信我的耳朵，我咬住雙唇，希望這市場子夜驚魂夢，但最後我驚聳承認，一切是真的，是一場真實不虛的子夜盛宴。一場兄弟鬩牆的鬥爭秘密會議。

「兄弟，哼！他不是我兄弟。」小J冷笑一聲：「商場如同戰場，商場上我沒有兄弟，只有對手和屬下！這是一場戰役，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這句話說完，全場先是一片寂靜，接著這群華衣博冠的公司菁英們不約而同忙著地點頭稱是。

而我感到恍恍惚惚，我心緒如嘛。唯一好奇的只有一點，他們認定威廉是一隻老虎要回來吃人，但威廉為什麼會變成老虎？是甚麼原因？？威廉口口聲聲對我說他跟小J的兄弟之情超乎想像，我要弄清楚………我非弄清楚不可…我得弄………

小J他仰起臉對著大家說：「紙片人在我十八歲十把我丟到美國賓州讀軍校。為什麼？目的就是要我瞭解一個道理：Winning is not everything, winning is the only thing.」小J說完環顧四方，嘴唇泯出那讓人厭惡不屑的曲線，我不能理解這些刻薄無情令人膽顫的字眼，是怎麼是由人的口中出。

「去學那些沒用的藝術，藝術能當飯吃嗎？皇龍賺的錢，竟然會被拿去搞這些玩意兒！」小J說得凶猛刻薄：「紙老虎連機票錢生活費都是由皇龍支付但紙片人，說甚麼金錢是工具，不是目的，藝術和他的博物館才是永恆的！把皇龍大筆的錢全都投資在那隻紙老虎身上。」他以不屑的口氣繼續說：「沒錢甚麼都沒有！皇龍只有我在才能繼續永續經營，我絕對不會把任何一個職位交給那個個會彈琴畫圖的廢人！」

小J說得咬牙切齒，唇舌手指激動得顫抖，臉上肌肉扭曲變形，我吃驚的是他不但厭惡威廉，還非常不屑他。小雁子似乎事不關己，若有所思地默默搖晃高腳水晶杯中的紅酒。

我開始瞭解很多事情，也開始不瞭解更多事情。

很多人開始認同地點頭並發出嗤之以鼻的笑聲。這些滿身明牌，華衣博帶的主管一個一個爭相發表令人顫抖邪惡的方案：如何分散股份、架空職位，派人監督等陰謀陽謀鬥爭方式。我發現，成了一這場同室操戈兄弟內訌的共謀者，正參與一場無情無義的集團陰謀。我發覺似乎是一隻誤入叢林的小鹿，也突然瞭解自己在社會經驗和對人性邪惡的瞭解是如此幼稚無知又單簡陋。

眾人發言的聲音縈繞耳邊，使我心煩氣躁，難以言喻的煩躁湧上心頭坐立難安。我無法離開，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莫默唸開關機門的四道程序，背誦客艙或廁所失火時的處置流程  模擬實施海陸逃生、火災逃生 、個人游泳保溫方式、緊急救生等繁複訓練 sop 步驟。還有，這個月我的班表、時數和調班計畫。

我偷偷看仇厲伶正用銀叉子優雅的挑起水晶盤的藍梅送入嘴裡咀嚼，然後表情猙獰地發表另一則陰險惡毒的計畫。那種極具張力不協調畫面，我腦中倏地一陣白光閃過，眼前景物開始扭曲變形，餐具桌椅開始以不規則的角度，七歪八拐的漂浮。房間吵雜的聲音竟然隨即虛靜，並陀螺般旋轉，越轉越快，我看到galley中白色餐巾和亂七八糟的杯盤，狼狽的在空中飛舞，外頭乘客尖叫聲此起彼落！我想掙扎想站起來，大喊:「安靜聽我指令！拿掉身上尖銳物！脫下絲襪！雙手抱頭！彎下身體！飛機即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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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即將水面迫降……」

在一陣雷鳴中驚醒我。我在哪裡？雖然雙眼模糊，但我仍有知覺，我凝視周遭，每個人面面相覷，投以我沈默驚訝的眼神， 似乎被這無理頭的一幕驚呆。但只有小雁子和小J兩人不約而同地從椅子站起來，小J一把伸手握住我手臂，被我下意識地用力甩開，轉身衝進迎面而來小雁子懷裡。她緊摟住全身顫抖的我，對著小J說：「就讓我來吧！」

「乖，「念念別怕，我在這裡…」」她如風聲般溫柔聲調說：「念念…！聽我說，照我話做，妳先深呼吸，深呼吸……，」我臣服倒在她懷裡隨著口令開始一吸一吐。

「好棒，再來一次，嗯？」小雁子輕聲說「 慢慢把氣吐出來…」他不厭其凡地反覆著：「再來一次，慢慢地吸氣……好……再呼出來……」

小雁子的清柔聲音，和窗外的呼嘯的風聲成了強烈的對比。隨著一呼一吸間，我逐漸冷靜下來，但開始啜泣，我淚流滿面抬頭看著她如寶石般的雙眸，小雁子用手指拭去我臉上淚水，說：「回房間去……」

我楞住，要回到那間像黃金籠子般的臥房？只有寂寞和如鬼哭狼嚎風鳴相伴，那又與這個噁心吵雜的夜宴有何不同？

我眼神惶恐搖搖頭。小雁子彷彿看穿我心中的恐懼，眨眨眼悄悄對我說：「念念，我會陪妳上去？一直在妳旁邊，嗯？」我聽了心中頓時卸下一塊石頭，有她的陪伴會使我感到安全平靜，我輕輕點頭，眼角看到眾人疑惑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殘忍的場面頓時變得有些滑稽。

外頭開始飄起小雨。點點雨滴輕輕打在樹葉上，在安靜的屋內，清晰得像一粒粒石子丟入靜謐的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