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書】讀羅智成《地球之島》

【新絕句】地球之島

　　羅智成在《地球之島》詩集序中所提到的「末世氛圍」，在我先前讀他的專欄而寫下〈青春遺言〉一文時已有體會，小詩裡體現的大世界，一再吟詠仍感觸甚深。

　　輯一【新絕句】的「新」，也許是指用句遣詞、文字長度方面，意欲呈現與古絕句截然不同的時代性，但某些隔句跳接的押韻或相近的韻母，的確有重現古絕句韻律的整體氛圍。但我認為，如果新絕句系列詩的詩意不在詩意，在思考的延伸，那麼，在韻律之間穿插許多發自內心未曾隱藏或修飾的喟歎也就不讓人感到意外了。

　　羅智成在序中說：「我刻意以某種世故又率性的方式，來演練我對這個基本詩型的想像。」從傳統形式重新出發，但走現代詩的路，是一種有意識的做法。當然，為了實踐這個意識，又要呈現不同於一般詩法的內在思考結果時，便會出現文字感受如說書人出場，剎那間以為得開始聆聽一個綿長的故事那樣的句子，如〈潮濕〉：「 潮濕加上溫度 生命便無中生有地發生了」。

　　詩這樣短，空間這樣博大，是一件引人入勝的事情，即使故事最終還是沒能說盡，也無法說盡。

　　但我永遠相信：詩無定法。愈是源於內心的吟詠，往往比設定好的書寫更能直接啟動讀者心靈的開關。如〈故鄉〉：「也許你是我的故鄉 何嘗不是我的異國？」、「始終 我就是我的故鄉我就是我的異國」賦予我的感動並不比〈沈船〉所述「那被鐵鏽和死亡領養的憂傷已成為熱帶水族的溫床」遜色，故指涉的大環境對象與書寫的方式、層次即使不盡相同，對於「地球之島」這個主題，最終與最初，結束與初始，還是默默同行到一條思路上。

　　另外必須一提的是，我之前讀專欄的印象裡，新絕句〈進化〉在詩集的版本與最初專欄的詩文略有不同，就文字的淬鍊與深度上，我較為欣賞詩集裡的版本，讀完能閉目沉思；不過專欄未修改前的原詩，也擁有一種簡潔(尚未雕飾過的)明亮的美，較易讓讀者在當下觸動一些思維。

　　所以「意識」這件事對寫作者固然有極大裨益，但在文字(尤其是詩)的藩籬中，成就某些事同時也必須犧牲另外一些，羅智成大膽創意與實驗性成就的新絕句，雖然可能犧牲了最初發想的什麼，成就的卻是對新絕句構想的完整與完美。

【月曆】島嶼十二月令

　　如果說輯一【新絕句】屬於意圖明確的書寫，輯二【月曆】便屬於詩寫模式及目標明確的書寫了。雖然這裡回歸新詩路的範疇，卻仍保留了些許詩的韻律與反覆堆疊的句法，若就一般新詩而言，或有稍無新意的錯覺，但用呈現島嶼生命的角度來看待，反而可能是恰到好處的柔軟脈動，並且在耽於思考的書寫裡，展示關於人類活動之外，島的面貌及思維的企圖。

　　不過或許島嶼是屬於熱帶的，島嶼的所有事物也是，相較於涼冷季節書寫的幽微，詩的書寫時序入夏後，比其他季節的文字來得更貼近季節本身。如

〈五月〉：

「夏季才是這座島嶼的原生季節
　其他時光都是過客
　在心情上激起過波紋
　在生命中卻無法生根

　像精緻的翻譯作品
　像中年以後的戀愛」

　　或〈九月〉：

「夢很厚
　必須鑿開十三公里長的隧道
　才看得到海
　海是島嶼的天空
　看到海
　我們的心
　才掙得出牢籠」

　　表面看起來，羅智成經營的是月令詩的架構或整體概念，但實際上我得到的深刻訊息是：他經營的是自己的想法。寫詩是一種(比其他文類)精細也激進的企圖，大部分時候，我覺得我在讀一種思維、一種詰問、一種隨著節令流動的傾訴，而非閱讀一首詩。因此，我認為羅智成《地球之島》昇華了詩人自己原來創作的能量，運用顛覆一般新詩的寫作想像力，以「詩感」而非「詩法」去寫詩，因此句法溫婉流暢、閱讀時極富哲思、詩文有情有景有理。對我這非專業讀者來說，算是成功的新詩閱讀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