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源

「爸，停雨了。」

『嗯，換一下衣服，來去田裡看看。』

換上農服，坐上四輪傳動的農用貨車，我隨著父親去巡視農田。

來台為客數日的強颱終於西去，帶來的懾人暴雨不僅使陳有蘭溪水勢驟漲，穿過兩岸堤防將農民辛苦數月的心血恣意帶走；也讓隨著大雨崩落的土石順勢而下形成土石流，霸道的將在此扎根數十載人們的房舍據為己有。所幸，熟識的老面孔一個也沒少。

可謂肝腸寸斷的產業道路沿途盡是斷垣殘壁，曲折扭斷的樹木頹倒在路旁，或大或小的土堆霸佔著路權，一旁土褐色的「黃河」仍仗著上游的餘威而怒吼著。一路上四處可見大型機具竭力開路的痕跡，想必是在地居民自力救濟，這也展現了信義鄉民的團結。否則若是要等政府來援，恐怕又是數天光景了。路上也遇到了幾位叔伯，有的農田還在暴漲的溪水底下、有的農田仍在傾瀉的土石堆中，而他們臉上都掛著一樣無奈的表情。

經過比平時顛簸許多的道路後，映入眼簾的是不大熟悉的葡萄園，什物四處散落，幾株藤枝較為瘦弱的葡萄樹斷裂於地，靠近石仔路的棚架也讓泥水掩蓋了大半。套上五爪，我開始埋頭整理這一片凌亂。眼前的滿目瘡痍雖然已是每年颱風旺季的慣例，不過土石流的規模卻是與時俱進，彷彿這些天災不只是老天的安排，還有其他因素推波助瀾。

鏟掉最後一堆土礫，起身享受遼闊的視野，眼前所見卻讓我極為震驚！陳有蘭溪對岸是一座不許開發的連綿山峰，披覆著青蔥翠綠的原始林木，長年綠意盎然，不僅是原生動物的棲所，也涵養水源，更保護群山即使在豪雨發難時也不會傷到分毫。但我現在見到的卻是一片翠綠中間缺了一個土黃色的凹陷，就像一球花生冰淇淋灑上抹茶粉後，用湯匙狠狠挖上一口的模樣。

『你看到了？』父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爸，那座山怎會？」

『應該是山老鼠做的吧。』

「老鼠怎可能？那麼小隻。」

『是山老鼠。』父親大笑後接著說︰『將原始林或保育類動物盜伐、盜獵的人通稱山老鼠。我們這裡的原始林大部分都是紅檜木，這種林木具有紅褐色的光澤，獨特的木香，且不被蟲蛀，做成傢俱的話，美觀、耐用。因此他們專門盜伐這些高價值的林木。』

「很貴嗎？」

『單就漂流木來說的話，一支長十米寬一米的就可以賣到六十多萬了吧。』

「可是就為了錢…」

聽完父親的話，我的內心一股怒火燃燒著，為了錢，他們盜伐青山的綠衣，失去庇護的禿山裸露在強颱的狂風暴雨下，自然禁不住摧殘只得將大量土石向下傾瀉，陳有蘭溪也被迫必須拓寬河道來容納這些外客。難怪近幾年的山崩像褪殼似的一落整片，土石流的巨石可以越過三、四層樓高的堤防踏平農民的希望。

『往源頭想，他們或許不是最大的罪人。』父親語重心長的說著。

「是買家？」我恍然大悟。

『嗯，如果那些所謂的名家、富人不為了自己奢華、收藏的念頭去向店家要求，店家也不會去找這類為了錢可以冒死賣命的人來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了。』

「他們不知道節省森林資源的重要。」我氣憤的說著。

『治，要治本。另一個該竭的是，過多的慾望。』

父親點上一根煙，天空又開始飄著毛毛細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