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沉的戰艦~~家

    「又再摸狗！」沙門的另一邊傳來爸爸低沉的聲音有些惱怒，「跟你說過狗很髒有細菌，你真的講不聽？」我失望的將抱在懷中逗弄的狗寶寶放回箱子裡，「快進來然後去洗手。」爸爸繼續說著，「喔。」我回應道。推開紗門，我穿過客廳，偷瞄一眼坐在椅子上看報紙的父親，然後走進浴室。剛打開水龍頭，父親的聲音又從客廳傳來「碰過狗的髒衣服先脫下來，丟到藍色桶子裡面，不要穿進房間，還有記得要洗腳才能進去房間啊！」，「好啦！」我不耐的回應道，在洗手台前努力搓洗。爸爸非常愛乾淨，無時無刻，都要確保家裡的每個東西、每個人都保持在他心中潔淨的標準以上，每天放學一進家門，總會看到爸爸正努力打掃家裡，拖地掃地洗碗洗衣服，常常我都納悶，為什麼爸爸總有做不完的家事？

    有一次，我偷偷翻開妹妹放在書桌前的作業本，看到一篇小作文叫『我的家人』，開頭第一句就這麼寫著：「我的媽媽很幸福，平常只要罵小孩和煮飯，爸爸最辛苦，早上要上班，回家還要一直做家事」，我開心的笑了出來然後繼續往下看「我的哥哥最笨了，左右手不分，而且期中考數學才考十二分，然後又沒寫名字被老師扣十分」，看到這裡我忍不住氣嘟嘟去找妹妹，妹妹一聽便嗚哇的哭了起來，跑進房間跟坐在床上看書的媽媽告狀我偷看她的作業，我也氣呼呼的告訴媽媽他罵我很笨，媽媽只是不住的呵呵笑著把我兩攬進她的懷裡。

    媽媽是個開朗的人，每天總是笑呵呵的，每次生病的時候她最喜歡跟別人說：「哎呀，沒有很嚴重拉，我還是活蹦亂跳的到處跑呀！」重重的鼻音讓人聽起來很沒有說服力，爸爸曾跟我說：「你媽媽就是傻傻的，少根筋，可是每天都很快樂」，或許就是這種孩子氣般的活力，才會讓嚴肅的爸爸被她深深吸引吧！

    有一天晚上，我和媽媽、妹妹在客廳裡看卡通北海小英雄，影片放完已經快要九點，可是爸爸還沒有回來，妹妹問媽媽說：「爸爸今天加班嗎?怎麼還沒有回家?」，媽媽沒有回答，妹妹又問了一次，媽媽才說：「可能吧，九點了你們該睡覺了」，妹妹一溜煙的跑上樓，我則開始東摸西摸，假裝上廁所，去開個冰箱，每天我總會如此，一直拖到媽媽把事情打理完再一起上樓，因為我會怕黑，睡二樓的阿公阿嬤總是很早睡，二樓都暗暗的，我不敢一個人走到三樓，而且跟媽媽一起上樓，還可以給她抱一下。但是今天，媽媽說等等她要出門一下，要我先去睡覺，我很失望，「媽媽抱一下，然後就去睡覺喔，來打勾勾」，我點點頭伸出小指勾勾媽媽的指頭，媽媽拉上鐵門，我在客廳裡聽著外面發動機車的聲音，直到熟悉的引擎聲逐漸遠去，我才依依不捨的拖著腳步上樓。

    隔天早上，是阿公載我們去上學，起床的時候我看過爸爸媽媽的床，我知道他們昨晚沒回家，「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問問媽媽去哪裡了?」白天上學時，我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定。晚上，媽媽很晚才回家，我在床上很努力的不要睡著，直到聽見熟悉的上樓腳步聲，我開心的跑出房間，「媽媽!」我大聲叫著，媽媽嚇了一跳「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我在等妳回家阿！告訴妳喔，我今天在學校……」

「好了很晚了，去睡覺了」媽媽打斷我的話，頭也不回的走進書房把門關上，我聽到「喀擦」的上鎖聲，我發現媽媽的眼睛，跟故事書裡的小白兔一樣紅紅的。

    這天以後的四、五個晚上，媽媽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書房裡，我好幾次貼著書房的門偷聽，媽媽都在講電話，常常不是很生氣好像在吵架，就是在哭，而這幾天晚上爸爸一直都沒有回家。爸爸不在家的第二個禮拜，媽媽一個人坐在客廳看八點檔連續劇，我坐在一旁搓著手，假裝沒事一樣看電視，又不時偷看媽媽的臉，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媽媽，爸爸去哪裡了?怎麼都沒有回家啊?」，我死命的瞪著手指頭不敢抬頭看媽媽，只感覺她那雙可以看透人心的澄澈大眼睛這個時候正不斷盯著我，媽媽輕輕的說：「爸爸去台北受訓阿」，「受訓？要多久啊?」我又問道，「恩，兩個月吧！」媽媽說，幾句話以後我開始有了勇氣我再問：「為什麼媽媽要哭呢？是爸爸去受訓就不會回來了嗎?」媽媽沒有回答，她只是說：「來媽媽抱一下，好久沒有抱抱你了。」，我坐在媽媽的腿上，任由她將我擁入懷中，我感覺一滴溫熱的淚水打在我額上，順著鼻子旁邊滑落，我的頭緊貼著媽媽溫暖的胸口，在熟悉的呼吸聲伴隨著柔和的胸部起伏下，我漸感一陣睡意襲來，在迷糊之際，我只聽到媽媽輕柔的聲音輕輕說道：「你要知道，不管怎麼樣，爸爸和媽媽都會很愛你們的……」我沉沉進入了夢鄉。

 後記

    事情既已成定局，就沒有必要繼續藏在心底，人的心也是一種容器，只是不斷吸收，總有一天也會滿溢，這篇創作我就當成一次傾倒的機會，不吐不快！這篇故事，是發生在父親被收押的時候，那時我正好小學六年級，而國一母親才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這一幕是如此的清晰，深印於腦中，久不能忘卻。總之，在確定父親即將入獄後，利用這幾天中只有一個人的時間，細細思索了過去十幾年來家中的點點滴滴，打官司的這八年來，這個家嘗盡多少人情冷暖，經歷過家庭危機，雖然辛苦但也未嘗不是沒有歡笑，即使結果不盡人意，丟了工作也沒了退休金，父親既然都這麼說了：「沒關係啦，你們生活還是要過，而我就當作去當兵一樣吧！」，我們繼續執意難過似乎也沒有道理，我想，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利用最後的一點時間，陪伴父親，讓父親在人生這個階段的即將結束，有個快樂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