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给你——十年后的啥米人

給熟悉又陌生的啥米人：

我透過宮崎駿的魔女宅急便郵寄這封信給你，我問琪琪可否在十年后才將這封信交至你手中，她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那我真的放心了。這使我聯想到《紅樓夢》三十二回里，寶玉對黛玉說了一句：「你放心。」這句話，是多么地有力量，那么地令人放心啊。

十年后的你，肯定會想念現在的我，比我想念你更甚。

我常常不小心就掉入思考的空間裏，但我苦苦思索也勾勒不出你完整的輪廓，我只是固執地站在現在遙想過去，站在過去幻想未來，期待一切就如我所期待。雖然我知道或許會面對失望也難免會失落。

現在的我，喜歡讀藤井樹敷米漿橘子張愛玲蔣勳的書，喜歡聽陳綺貞戴佩妮劉力揚梁靜茹的歌。你呢？那時的你依然喜歡我現在喜歡的一切嗎？想起前年在臺北的茉莉書店，向小星星借了臺幣一千，買了數本二手書，至今還未看呢。書總是讀不完，卻總是想起大學時候周末用了近一天的時間泡新紀元圖書館的日子，也想起在臺北時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呆在誠品書局、茉莉書店等。沉浸在書香的世界正是我所向往的生活，濃厚文化氣息的她讓我愈發的愛上那寶島。

我們來談談沈從文吧。我在前些日子，重讀沈從文，竟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凝視著，想象那魂繫鳳凰古城、綿長千里的湘西水的沈從文，那個離家遠赴北京的孤獨少年的身影、郁達夫信中「不如歸去的潦倒文藝青年」、被郭沫若斥責是「看雲摘星的風流小生」，沈虎雛筆下「永遠來不及理解的父親」。你會不會如張兆和般，因沈從文的情書「寫得太好了」，終於同意嫁給沈從文呢？呵，這當然是荒唐的想法。是啊，沈從文情書寫得可真好，但這不是我關心所在。其作品，我純然仰慕。沈從文如是。楊絳如是。還有透過楊絳之眼的錢鍾書。

現在的我總是不時回首，所以我是裹足不前的；你呢？是不是依然如故，瘋狂地做想做的事情？你的心靈是否還會居無定所？抵達的地方是不是心中的樂園？現在的我，心里寫滿了迷茫。生活總是不斷地要我做出選擇，而我知道我的每一個選擇，都對你顯得十分重要。我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究竟有沒有意義，而其意義是什么、在哪里，我始終找不到一個能讓自己信服的答案。

我絮叨了這些無非是想說出我當下的生活狀態，我看不見未知的將來，只想活生生地感受著迷惘的現在。

這封信抵達你手中時，你在萬里長城上漫步嗎？還是巴黎鐵塔下微笑？也許此時的你正在塞納河左岸沉思，抑或在意大利米蘭大教堂前拍照、于法國左岸悠閑地喝著咖啡？

我想，十年后的你，肯定是成熟而睿智的，那些快樂的、悲傷的經歷都成了你珍貴的財富。我想，十年后的你，肯定是自信而淡定的，不再喜形于色、不再莽撞粗心，多了幾分冷靜，少了幾分沖動。我想，十年后的你，肯定是堅強而獨立的，戒掉了依賴，克服了軟弱，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夢想與幸福。

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努力成為你想成為的那一種人。

昨天難得到魚子鴉家里坐坐，雲水生、女人和我卷進沙發，依偎著，還有蔚坐在一旁。魚子鴉沖了一壺茶，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書櫥上的念佛機若隱若現的佛曲環繞著我們的談話聲，很是舒服。

我們窩在沙發里，關心如是，笑語如是。我有種時光錯亂的感覺，仿佛回到大學畢業旅行那時光，大伙兒聚在龜咯島度假屋外，替雲水生五一〇玲玲阿蔚和我慶生，之后窩在客廳，一邊吃喝一邊嘰嘰喳喳，有者在寫一本又一本的紀念冊、一張又一張的卡片信件留念，有者在玩著二老大、打著麻將。我天亮時睡醒睜開眼，看到那剛學打麻將的初學者小星星依然坐在麻將桌前，徹夜未眠，玩了一圈又一圈。那些美好回憶那些照片那些點點滴滴，我們一同記得、笑著、鬧著，陽光如此清澈，我幾乎無法定位時空。

大學畢業後的大家踏入社會后，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前進，甚少機會聚在一起深入地聊。我們才二十有幾，卻聊得老人家般心情，想當年憶當年的。當年的理想啊夢想，已經被生活慢慢剝削得所剩無幾了。工作的繁瑣執迷，讓身心有些超載。生活，原來是很累人的吶。

咱們的話題開始轉向思索人生的意義與價值。

魚子鴉說他背負了家人一屁股的債，每天的工作賺錢除了還債還是為了還債。女人說她最喜歡馬六甲，希望到馬六甲去住。雲水生也說很想回到馬六甲。究竟是為了啥要搬遷到這座城市來。吉隆坡這座城市其實沒有什麼可以嫌棄的，被嫌棄的只是，在這座城市行走的，自己。默默地體認這個事實，在傍晚白金色的陽光下，停下腳步，歎了口氣。可以假裝，繼續活著。活著，這樣顯然病態，為難自己，也為難了別人。

我們可以依憑的，永遠不變的，會是什么？

你曾經說過的話，你會記得嗎？你給自己許下的承諾，你又記得多少呢？當你拆信的那一刻，是記憶猶新，還是印象模糊了呢？咱們的約定，是不是已過期？我腦海中卻浮現了這句話：「除了青春與文學，我們什麼都沒有。」夢想永遠只能是夢想么？那片有彩虹的天空究竟在哪里？

我們很真切地討論這個問題。

有位長輩對我說，人之所以會覺得痛苦乃源自于「記憶」，卻因為有痛苦，讓人覺知到自己真真實實地活著，而且活過。這種痛苦的記憶深刻的感覺，總比你渾渾噩噩過日子，只有快樂的記憶，仿如在游樂場游戲一圈后，快樂以后，什么意義也沒有。生命的價值，在于痛苦或快樂逝去之后仍能發光發熱。

如果這是我存在人間的最後一日，我希望你會知道，我想跟你說卻沒來得及開口的：夢想其實是可以很靠近的。不論日子如何辛苦難過，要相信，要記得，不要放棄，不要丟失了自己。

問候藍天白雲，問候青青草地，問候紙紮鴿子，問候純真與浪漫的大學時代。

2010年的啥米人

給你寫的一封舊信幾段陳文

（刊登于31/08/2010《南洋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