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君(極短篇)

圖：韓國插畫家KIRA

男人步出公寓門口時，那是夕陽接近地平線時分。

他瘦小的影子被時間拉得細細長長，尖瘦臉龐渲染一層赤紅。偶爾路過的放課的一二學生看到他，常是先被他細長眉目不由地吸引，回過神彷彿看見什麼不祥之物般快速經過他。他，絕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任任何人都會這般感覺。

但似乎習慣了外在的眼光，偶爾自鼻子噴出的氣息，還有點鄙視他人的意味存在。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其以特殊行業維生，因以為號焉。」那麼，就姑且稱之為壁虎君好了。魯迅替阿Q取名，以「Q」字一撇表示阿Q的辮子。今以壁虎形容壁虎君，不論是面容、棲息模式，想來都極為貼切吧!

穿著一套破舊的上班西裝，一步步地走向路旁他的機車。如果以現今社會上的功利標準衡量，沒房子、沒學歷、沒出色的外貌、社交圈更是淡乏的他，很難找到他的成功之處。

機車，噗噗地發動了。不急不徐的載上安全帽，他往向晚的都市駛去。

「準備工作」他告訴自己，舔舔上嘴唇。這行做這麼久了，難免有時還會感到緊張。他騎車不哼歌，除了引擘聲，可以算是安靜的移動著，因為懷抱謹慎心態看待目前所從事的職業。這沒有什麼不好哇!就如同坐在審判席上的法官、披著白袍載著聽診器的醫師那種德高望重的頭路一般，接受並熱愛自己的職業。即便老家知道的人都啐他淨做一些不要臉的勾當，仍會咧開薄薄的嘴唇大笑。

目標出現了!觀察了很久的一棟大樓，其實，說是兩棟大樓也無不可。那麼就這樣子解釋吧：「兩棟緊鄰在一起的一高一矮大樓。」所謂的緊鄰，真的是十分靠近，大約A大樓至B大樓之間，只能容得一人甚至一人不到的距離。你知的，早些年前的老房子興建前都沒考慮消防安全，考慮那些已是近年的課題。也多虧如此的老舊設計，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自早已廢棄的A大樓，撬開封死的窗戶，爬到隔壁的B大樓會社，就像壁虎一般。嗯……就像壁虎一般無聲無息。

如果犯罪可以算得上是一門學科的話，可以的話，他會界定為一門藝術。當然，這不包括非經思考即犯下的錯行，那種頂多只能沾上一點勞動的邊，如同扛冰氣、冷氣一般。壁虎君很在乎藝術的完整性，警方(這裡指認真的警察而言)會在案發現場採集犯人曾有的蛛絲馬跡，而一個好的藝術家，就是不能留下任何日後可以拿來指證你的線索，因為完美主義作崇的緣故。所以，他把車停在預定好的暗巷後，便仔細地戴上橡膠手套，企圖抹剎指紋，必要時，口罩也要戴上。

你知道，早觀察過了!所以天一灰暗不清，壁虎君就躲進黑夜裡更陰暗處，沿著廢棄大樓的水管攀爬。雖然視覺能辨視的環境有限，但仍以手指的觸感，小心的確認四週，不斷地無聲地緩慢地向上。發揮了極大感知能力的他，冰冷的汗液自毛細孔沁出，唯一的聲音，除了心跳，就是下面水溝蓋裡吱一聲的街鼠。


他第一次犯罪在上小學時，坐隔壁的一個有錢的蠻橫胖男孩，炫耀叔叔送的一枝外國進口的自動筆。小小的自動筆，銀色的筆管在日光燈下閃閃發光。雖然表面上裝不在乎，可他內心真是生氣極了。這麼一個討人厭的傢伙，卻有著轎車接送上下學，每天穿著乾淨整潔的新衣，還有令人作噁的自大心態。只因為「真想看他哭的樣子!」，於是偷走他的自動筆。


台上老師不斷叫著：「請做的同學自己坦白!」藤條三不五時抽打桌上威嚇。胖男孩站在老師身旁，一付乖巧小動物受驚嚇的模樣。後來莫可奈何，班長副班長開始一排一排地檢查抽屜、書包、便當袋。當輪到自己時，看著裡翻攪的書籍，倒是一付不動聲色的樣子，但實際上，心臟都快跳出嘴巴。或許是吞口水的聲音太大了，也可能被聽見巨大心跳聲，老師轉過頭來對他說：「你看到了沒有?」


「沒有!」果決地否認，呈現出異於此年齡小孩做錯事的冷靜。後來想想，那也許是日後從事這行的預兆吧!如同一般輕估小孩的大人那樣，老師沒有追問下去。整件事就這般不了了之了。


兩天後的放學，他獨自一人跑去無人的外掃區，以手指摳出磚塊牆裡沾汙了的自動筆。在懷抱巨大刺激喜悅的當下，瞧見黑牆貼了一對小小眼睛，真可愛!是隻壁虎。自己做的事不也像壁虎一樣嗎?在黑夜裡懲罰壞人的英雄，壁虎俠！壁虎俠！哈！


啪！他小小的身軀晃動，飛起後，又摔落地上，恰巧路過停車場的老師給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記憶的當下，壁虎君摸開大樓沒關的窗潛入，每次故事到這裡，心頭就湧上一股無處發洩的恨意。媽的！適應黑暗後，逐漸有了視力，走過空蕩的大廳，反而有種在人群中得不到的舒適感。踏在灰塵的地板聲響陪伴著孤獨的人，一間間找尋最靠近Ｂ大樓的房間。敲一敲封死的窗戶，似乎空心可以橇開。「嘎～吱～」工具撬開了一絲細隙，遙遠處霓虹燈光溜一些些進來。


蹲在窗框上，打量對面大樓的情況：沒有燈光，沒有聲音，現在是深夜11點，會社不可能有人辦公。手伸出去就碰觸到對面的窗戶，夜晚的風擠進兩棟建築物間流竄，壁虎君稍稍拉緊外衣。利索地切割緊閉玻璃，滑落一個幾近完美的圓，接上的手如對待明朝青花瓷輕柔。窗戶慢慢，被拉開了。他的嘴角也隨之勾起。


身軀慢慢地伸展，他的身體延展到另一棟大樓，以一種中年男子少有的優雅姿態。手指抓在冰冷金屬窗框上，觸感真實地輸入大腦，身體則是以拱橋連結兩棟大樓。感覺指間有點軟軟的，非預定的感官。疑惑的他，將手指扳開，發現有條細線卡在手上。貼近眼睛端詳……，正要爬過大樓的他突然重心不穩下墜。



是隻被窗戶壓扁的壁虎!!!


等到回過神時，已呈現一種頭上腳下的姿態，卡死在兩間大樓下邊較窄牆壁之間。真的是十分的緊實喔，全然沒有一點移動的餘地，甚至有點呼吸困難。他正以另一種角度，望著遠方平凡眾人所棲息的空間。他先是靜默了好一會，當意識自己已無法逃脫時，壁虎君開始放肆大聲呼救，救命啊!救命啊!的叫著，愈來愈大。


各位!壁虎是不會這般慌張鳴叫的，他破壞了所謂的藝術。


慢慢地，他的聲音漸弱漸弱，慢慢地，聲音漸小，壁虎君已不再啼叫了。






很好!這才像隻真正安靜的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