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抱一抱他

我生病了。

也許是感冒什麼，比慣常的要嚴重一點，鎮日昏昏沉沉流鼻水打噴嚏，喉嚨一點點一點點燒著，說不出話。拖著疲倦要命的身體將送不完的信重新放回櫃子，離開夜裡的郵局，搖搖晃晃回到租賃處。

覺得冷，脫下制服只穿內褲躲進被子裡，整個天地都在旋轉。誰都不在的屋子，只有黑暗獃著。遠方的忙碌戀人確定周末不會過來，我們已經幾個禮拜沒有見面。「其實我很少要求你什麼事，就這次可以過來嗎」，下班前剛通過的電話，我忍下來沒說出任性。免去期待的落空，也避免對方選擇的兩難。

我將自己裹緊在棉被裡，試著想像感冒藥在胃裡發熱成為一顆太陽的模樣，把溫度留在身體裡頭，卻始終流不出汗地發抖。黑夜失去空間時間單調成無邊宇宙，我懸浮成唯一擁有光芒(卻不知道能持續多久)的物體，什麼都沒有，只有我，不受保護也沒有即將到達的地方，只能緊握拳頭。

原來是這種感覺。當貓屋婆婆將小貓放到我手掌上那時，爪子緊緊鉤進皮膚所感到的些微疼痛，原來是他用盡全力的撒嬌嗎？她說這隻小貓被母貓放棄，快死掉了，需要被抱一抱。

「這是很自然的淘汰。」她看著蜷在我掌心上的貓咪，「新生的一胎裡頭總會有健康活下去和準備等死的。」

小貓好輕，輕得說不定我一鬆開手讓他墜地以後，連破碎的聲音都留不下來就告別了。

回不去71-1號老家的那傢伙也是吧。他早就知道母親收到法院傳單的表情。當我以不流利的閩南語翻譯傳單上信用卡龐大的欠款通知，只聽見他母親不斷重覆著，「他說他都已經解決了，怎麼還有傳單，他說他已經解決了啊。」

那其實不關我的事。只是在這樣無邊的靜默裡，忽然掛念起信封上的那個男人，現在是不是跟生病的我很像，躲在一個單調的宇宙裡，壞掉卻不知道如何修復，不確定自身光芒何時就將消逝，渴望被抱一抱。

他的母親看見鄰人過來探聽信件八卦，不自覺脫口防備，「我兒子在外邊生意做很大，很忙，都沒空回來。」

我希望有什麼人驀然察覺，緊緊抱一抱那個飄浮於迷路遠方的他。

請抱一抱他。

在我們都自以為羞恥於懦弱，疲倦尚未到底不敢輕易發聲示弱的時刻，是不是都在暗自期待──像那一隻終究離開了的小貓──被抱一抱，卻從來都給辜負。於是也就習慣了，假裝絕望總不會到底，自己永遠健康強壯，誰都不該依靠。

而我其實，很想念我的戀人，我想依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