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春分!傅鈺的三月詩
1.在場,繪幸福
傅鈺的「詩與三月的邂逅」個展,聯結藝術與時間、空間的深情相遇,特別適合春日,分得一點點流轉的顏色。很喜歡春分的「分」字,水色朦朧,在陰晴寒暑間描摹著天候的多變層次。櫻花繽紛,有些落了,有些剛開;桃李將盡,新的花種接棒盛開,杜鵑、流蘇、紫藤、黃花風鈴木、路邊的各色草花,瘋狂嬉鬧,等不及的木棉、海芋、油桐都在蠢動;枯枝冒出新綠,葉子像小嬰兒的摸索急著在風中招搖;天氣變暖,剛脫下外套又變冷;春分前兩天群山雪色,前一日陽光流金,適合趕一場流蘇盛宴;大自然的雲、風、花、葉、陽光和雨水,全都來不及捕捉善變的天地翻轉。
春分日,天氣晴。沿老街溪漫走;延伸三期的華泰名品城,冰淇淋的甜味開始在陽光中發出邀約;閒逛書法公園,書法館邊宛如景觀設計師吳書原簽名印記的狼尾巴草,迎風搖曳;跨進大仁路,隱於青埔綠蔭中的「隱藝術」,在好風好日中靜靜相待,這樣簡淨親近。
和站在邊界觀看世界流動的「outsider」相較,習慣把「隱藝術」的英譯YIN Art Space重新詮釋成「IN Art Space」。我們「在場」,參與,滲透,相互糾纏,才有機會站穩在差異與融合邊界,形塑出驚心動魄的蛻變。
像一場逆天預言。從世紀瘟疫橫行的2020年出發,偏安一小段時間的台灣,在延遲一年後跨進三級警戒,「隱藝術」在艱難的2021年推動「繪幸福」,標舉出「如果不畫,什麼都不會發生;如果畫了,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意義翻新,透過「壓克力輕鬆畫」品嘗人生,藉顏色犒賞自己,豐富了大時代的陰鬱背景。
當下的美麗和回顧的溫度,宛如林茂青蔥化成炭紅,我們在藝術紀錄裡再活一次。歡度各個不同的節慶、和閨密的下午茶、面對未來一週的憂鬱預知、文青的鬱悶人生小逃亡……每一次塗鴉,經過「隱藝術」精心配框後,就是無從複製的「真跡」。傅鈺努力傳遞著一種信念:「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一件真跡,即使是自己的作品,也值得珍藏。」
真跡,凝結了創作當下的情感與思想。筆觸的起伏、色彩的肌理,都是無法複製的細節,在進行跨越時空的交流時,獨特的情感印記,流動著生命的真實溫度。我們「在場」,深邃感知著一切可能。因為唯一,在長久的陪伴中成為日常生活的美學鏡面,觸動感悟,激發想像,帶來寧靜,一路映照出成長軌跡。
收藏真跡,既是心靈寄託,也是精神追求,體現出收藏者的學識和眼界,彰顯文化與藝術的熱愛與理解,成為一種文化資本。這種不可複製的稀缺性,在藝術市場日益國際化後形成投資回報,成為長期資產配置的雅趣;畫作成為特定時代的文化載體後,記錄了當時的社會思潮和藝術風格;藝術作品成為文化多樣性的保存與延續,繼而進一步守護了一段又一段真實而不可複製的歷史。
收藏,不僅是短暫時空的擁有,更是我們與藝術、文化、歷史和生命的深度連接。我們遇見,並且不可思議地愛上一幅畫,透過作品回望過去、體察當下、想像未來,映照出一路顛簸的人生追求與情感起伏,印記著某些重要時刻,構築出心靈的避風港,見證人生的曲折與成長,同時也豐富了生命的延續與開展。
三月如詩,無言氤氳。帶著暖暖的陽光回家,一起走過書法公園、苦楝步道、老街溪畔和燈會拆卸後空蕩蕩的廣場,閉上眼睛,更能清楚看見,傅鈺的畫就是日常顯影,在無邊涯的時間荒野裡,撿拾魂魄,無聲吐露著千言萬語。
人與作品的生命交集,交織成一段又一段的人文軌跡後,最重要的還是,自己和時間的對話。 2.在生命原鄉開出蓮荷
傅鈺邂逅的「詩與三月」,展場入口就是大片的蓮荷。在她生命裡反覆迴旋的蓮荷,根植在童年時跟著父親到藝術館看展時,亭亭附在記憶裡的植物園,肆無邊際的蓮塘,從薄霧晨曦到日暮斜陽,無論是花開、殘枝、細雨、風暴,總會有各種姿態在恬淡與生機間疊加著滄桑與沉靜。
蓮荷,畫,父親,回憶與追尋……這麼多生命碎片拼組出來的印記,讓人聯想起席慕蓉。「慕蓉」兩字的命名來自蒙文「大江」的音譯,蒙古不臨海,水草江河就是歸處,這是父親的期許。隨著戰爭輾轉流離在內蒙、川蜀、港台,直到父後,席慕蓉返鄉回蒙古草原,我們始終記得的,還是她大片的荷,一張又一張翻飛的蓮風歲月,那是她自己的大江,一次又一次追摹著和父親在南京玄武湖泛舟穿過滿片荷花的霧迷往昔。
如果說,看席慕蓉的蓮荷是「沉跌」,纏縛在早已消失的這些、那些,青春,潔淨,如夢恍然;讀傅鈺的蓮荷就是「穿走」,拋擲著所有的熱情,和晦暗泥濘角力,在浮浮沉沉、或明或暗的時間縫隙裡開出花來。蓮的形象,就是心靈的「他方」,這是她的生命原鄉,帶著明亮生動的希望,也映現出沉靜深遠的思索,回望童年,檢視生活,不是刻意,就是隨著畫裡的寄寓和改變,慢慢尋找自我和解與平衡,以不斷變幻的筆觸與色塊,凝鑄出一輩子的鏡像。
純潔的瓣、連綿的葉、超脫的風,以及游離在真實與奇幻的色彩,每一幅蓮荷好像都將被濃厚的背景吞沒,卻又浮游於迷濛天地間,似有若無的氤氳變形,隱喻著生命的流轉與無常。充滿夢幻感的筆觸裡,有一種難得的剛健,在寫實描繪間流動著「記憶」和「心象」的色彩遊走,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盡,只有點點微光,閃爍著心靈深處的追憶與歸屬。 ☆充滿生機的色調與翻然活潑的筆觸,展現生命的獨立自在。
☆無懼天地翻覆,堅持純粹境界的嚮往。
☆宛如濃霧迷夜的冷色,包裹著思索和迷惘、低潮與內省,右下的留白,表現出從無到有的無畏勇氣,這樣簡單,又這樣強大。
☆筆觸鬆散下來,色彩趨向統一,蓮花與天地的界線變得更加模糊,呈現沉靜的回歸與融合。
☆在具體和抽象邊界,厚重的色塊,凝聚著各種異質理解,若隱若現的花苞,溫柔綻放著前所未有的寬容與接納。
傅鈺的畫,就像一場鋪天蓋地的訴說:「這就是我!」勇於追逐、勇於嘗試,卻又在盡情揮灑間藏著孩子氣的害羞,永遠不老不朽。
3.時間癡人
「詩與三月的邂逅」展場二樓,剛上樓梯,迎面就是唯一的橢圓畫幅,張揚著流動的線條、魔魅的色塊和宛如轉瞬流逝的光影。從粉紫到深紫的基調,折射著時間的脫序、迷茫和眷戀;彩虹般的紅、橙、黃、綠、藍、靛,延續到灰、褐、黑,吞吃一切,遺忘而又不能;畫中心敷設的黝然黑洞,傅鈺說:「這是過去,時間的漩渦。」
我笑了:「以為是時間的眼睛呢!一直凝視著不確定的未來。」
傅鈺畫花,畫景,畫已然抽象畫的山、河、遠、近……,其實大部分的努力都在描繪時間,無論是過去或未來。「時間」在不同文化中有著不同的理解,西方的時間是線性的,每一個瞬間都是朝向未來的進程,我們存在,戮力關注目標與進步,不斷的累積,很少停留於當下;而在東方美學與佛道詮釋間,時間流動且圓融,人與天地相映,時間並不遙遠,每一刻當下都是過去和未來。
1982年,哲學家馬歇爾.伯曼(Marshall Berman)在《一切堅固的事物都煙消雲散了》書中指出現代性讓「全世界的人們共享著一種對時空、人我,以及生活的各種可能性與風險的經驗」,加速我們的生活步調,同時也摧毀既有環境;2000年,波蘭社會學家齊格蒙·包曼(Zygmunt Bauman)提出「液態現代性」,隨著科技、交通運輸和傳播的日新月異,我們掙脫空間、地域的限制,液態現代性更凸顯出無所不在的時間、速度和變化,人們被推動著不斷追求「下一個更好的選擇」,而無法真正安於現有的幸福。 現代節奏越來越迅速,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心理諮商在操作正念(Mindfulness)練習。專注當下,降低焦慮與壓力,重新定義幸福;「凝視當下」,成為一種對抗線性焦慮的生活方式,提醒人們不僅要規劃未來,更要珍視眼前所能感知的美好;「停留在自己可以感知的美好」,讓我們慢慢找到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平衡。
世界存在的意義,從「宏大敘事」慢慢轉到「微小詩意」,如花的盛開與凋謝,因為無從複製,真切凝視,就成為當下的幸福。華文傳統的「且盡一杯酒,歡樂不待人」、日本的「物哀」,以及傅鈺在天地流動間的簡單速寫,都在深刻感受短暫絕美的消失,既哀且豔。從員樹林的停留、青埔途中的驚豔、香山車站的再詮釋,以及中大偶遇的新人,三月三日氣象新,但願此生此世人依舊。
做為抽象概念的「幸福」,其實遙不可及。不過,我們能夠跳脫對未來成就的過度執著,細膩而深切地感知陽光穿透葉隙的光影、初春撲面的微風和細雨、入夜前天地幽微的魔幻色彩、一張木桌的斑駁痕跡、一杯簡單的茶、落淚時忽然被緊握的溫熱掌心……這些微小而確切的美麗和溫度,停留在「可以慢慢放大的美好」,幸福就落實於日常生活,不再是遙遠的夢幻願景。
4.拾花女子
傅鈺的畫,一直在時間縫隙裡衝撞,抽掉框限的顏色如無聲風暴,有破壞,也有重建,在裂縫間竄出靈魂的棱角。從「收藏記憶」、「就是尋常」、「拾光」、「歲月如此」、「歲月如斯」、「詠嘆調」、「時光漫漫」、「書寫光陰」、「我歌 影徘徊」、「指縫間的事」到「詩與三月的邂逅」的每一次畫展,歷經無數次破壞與重建,再從無數次的崩毀中釀造出無從預期的重生,所有的疼痛與傷痕,慢慢都化成顏色的芬馥。 〈陌上花開〉,就是時間的印記。澀苦又瑰麗的紅,撕裂秩序邊界;恣意狂放的潑灑,一如宿命糾纏裡的天光,在混沌間孕養著匍匐欲躍的清明。想起二十五歲時龔鵬程為《黃秋芳隨訪錄:速寫簿》寫的序〈第一次碰到黃秋芳〉:「古有一女子歸寧,其夫告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她彷彿就是這個女子,在生命的風景線上,細細撿拾一路的繁花綠草,鑲進自己的文章裡。文章對她來說,很重要,她的情懷、愛與怨,都凝定成那一個個字;但也不太重要,生命的記錄,會比生活本身更值得珍惜嗎?」
龔鵬程移居中國在北大任教了,《速寫簿》只能在二手書堆裡翻找。幸運的是,我們總會在一路前行時不斷遇見相似又微調的風景,這就是最神秘的時間魔法。得見傅鈺拾花作色,每一次破壞,不是對舊框架的背叛,而是靠近永恆的千言萬語。她的情懷愛怨,很重要,也不太重要,這些比生命記錄更值得珍惜的生活本質,忍不住讓人輕呼:「啊,拾花女子,你也在這裡。」
也許是因為所思、所愛都太強烈了,直覺與情感的即興釋放,不得不打破侷限。為什麼會從具體的確認轉為抽象的問答呢?究竟該如何處理這種轉型間的拉扯?也許,傅鈺自己也沒有答案。 「凝聚意志,崩解形體」,成為一種無從解釋的渴望和自由。鮮亮的黃與橙,是強大的心志力量和記憶搖曳;壓抑覆蓋的冷色倒影,隱約透出時間破碎的不安和想望。抽離現實的模糊結構,藏著脆弱又熾熱的情感宣洩,也喧嚷著渴望被看見、被理解的溫柔和勇氣。
色彩的冷暖對比,最適合壓縮衝突,擴展張力。藍、紫冷色構築出無聲展延的背景,更能讓橙、黃暖色形成喧噪的跳躍焦點;筆觸的重疊與色塊的交錯,呈現情緒起伏和內在矛盾的不確定感;厚塗的層次堆疊,凌亂的筆觸自由,延伸出隨興卻富節奏的肌理,隨時處在由靜轉動、或由動轉靜的瞬間點。
抽掉冷暖對比,還可以運用厚實的白和黯黑的線,結合暖灰、赭石、粉紫的大片色塊,勾勒出溫潤而不失冷靜的氛圍。柔和的色調與斷裂的線條共存,顯示理性與感性間的拉扯、內心世界與外在環境的協商;從純粹抽象向具象符號靠攏,由混沌過渡到現實秩序的再詮釋,表現出對世界的感知、思索與理性解析,重構過去經驗,努力在打破框架後形成自己的秩序。
蕾絲般的夢幻白,沃野般的大地綠,營造出時間與空間相互激盪的無限性,色彩輕柔,過渡細膩,薄塗與層疊慢慢敷設出朦朧的視覺效果,渲染出氤氳詩意,讓情感更為內斂、意涵更為深遠。沉靜的畫風裡,隱藏著對過往的溯源、對現實的對話,以及對未來的探尋,編織出一個關於「存在與思念」的心情敘事。
傅鈺走過漫長的追尋旅程,從打破框限、混沌角力而又重歸秩序,情感宣洩交揉著理性省思,在具體和抽象的軌跡裡探索潛意識的浮塵碎沫,以及各種理解和無從理解的層層延續。一如〈小雅.采薇〉的漫長征途,「昔我往矣,楊柳依依」,青春的遠行,楊柳柔軟,整個世界正在萌芽;直到雪下得無邊無涯,人生就這樣過了,再多的牽戀,都過去了,所有的故事都說不透,只留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荒涼,等著我們慢慢想像和拼組。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淺粉、淡灰的色調營造回憶與鄉愁的氛圍,彷彿置身於過往的記憶之河,綠色的船形色塊與上方隱隱微微的圓日,是生命力與希望的微光,映現出流光中所有記得和不記得的嚮往與思念。這些線條、色塊,在時間流逝與內心靜觀的無邊天地裡,如花開闔,每一片遺落的花瓣,有「來路」的反思,也有「歸途」的呼喚。
每一次透過筆觸完成的,從來都不是答案,而是無盡的探問。在秩序殘缺裡見證圓滿,在破碎重構中覺知新生,一次又一次拾花,嗅聞著,碎瓣裡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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