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5 16:15:11小蟹子

左道建邦!忠於所信,安於所惑

        1.拆解現代經典的後現代碎片

    給你寄了一套新武俠,戚建邦的《左道書》,有歷史、也摻著點懸疑探案。」接到阿寶老師電話,他在兩年內動了兩次手術,聲音有點虛弱:「購買時原計畫在住院時看。沒想到太倦了,沒法看。」

    「沒關係,我替你寫深入的讀書報告。」面對老師,我一直是乖孩子」。兒文所畢業近20年,常常逛書店的老師總是藉寄書提醒我留意創作趨勢,我也習慣在和老師交流中繼續受教成長。剛畢業時,老師寄了月關,簡體字「月」和「关」合起來就是「朕」,雄心壯志逗留在書名《回到明朝當王爺》和回到宋朝當王爺的《步步生蓮》,那些年,大家都關注「明朝那些事兒」,《錦衣夜行》簡直以大團圓手筆,重寫明朝血淚史鍛鑄出平行時空。創作坊團隊開始在中國IP尋找一種熱血壯闊的武俠歷史,從《隋亂》開始,酒徒成為最愛;又從北酒徒南阿越轉追至「新宋學」;而後延續到唐隱的各種密碼和險局,以及吳蔚的歷史解謎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802315

    2020年寒露,和剛開完刀的阿寶老師約相見後,收到他在住院前後讀的一大箱《慶餘年》,貓膩的荒誕嘻笑揉雜著老師的形聲笑貌,真有點核戰後藉博物館文明學步慢慢撐持到天荒地老的溫暖。疫情後鑽進漫長的「孤立牢房」,時間變多了,開始寫深刻的讀書報告。收到《孺子帝》時,還有《慶餘年》的最後四集,和刁鑽輝煌的《慶餘年》相較,努力拆解明朝枷鎖的冰臨神下,很安靜,孺子和帝權的拔河,很難,很慢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1794103,閱讀時,青島東路的小草同樣在國會多數暴力裡,蹣跚掙扎。

    從月關酒徒阿越唐隱吳蔚到冰臨神下,都是威權意識底層掙脫不了的壓抑與吶喊,即使身握皇權,萬般身不由己。阿寶老師界定兒童文學時,最特別的新觀念,就是在「兒童性」、「文學性」、「教育性」之外,關注「遊戲性」。這種遊戲精神,滲入戚建邦的《左道書》裡,一小段又一小段零碎分岔,有一種從現代到後現代的不確定在自由竄長,顛覆文化、歷史和社會的一切規則,映射跳動的社會碎片,驅逐傳統美學,讓人文回歸底層的思考位置,藉萬般身不由己的偶然瞬間,裂隙遁逃,擺脫束縛,反而趨近社會現實。

     當我們跨進「感性消費時代」,人們在感性的「精神審美」和實際的「物質享樂」中徹底遊戲化。社會規範解體,新的價值尚未建立,淺薄娛樂的貪求、粗糙誇飾的享受,以及群眾的喊叫、歡呼、消費收藏穿戴特殊的圖騰證章制服,尋求空冗散漫的集體性巫魅和新興的各種宗教儀式,混合著青春期莽撞和殘忍不仁的品行,成為現代人的遊戲生活,就是懷金格在《遊戲的人》書中指出來的群體習性裡的「幼稚主義」。

    看起來生存意義流失,卻又在不斷的意外與驚奇中,裎露出生機盎然的無限可能。           2.忠於所信,左道的叛反與追尋

    戚建邦生於台南,長於台北,1997年畢業於東吳大學英文系,退伍後展開寫作生涯;2002年加入蓋亞文化,喜歡以各種形式表達的故事,同時也喜歡以各式各樣的方式說故事,寫小說、寫劇本、演舞台劇,以各種手法拍攝屬於自己的故事;專職奇幻小說創作與翻譯,小說創作包括「戀光明」系列、「筆世界」系列、《恐龍歷險記》、《台北殺人魔》、《左道書》等,譯本包括「魔印人」系列、「鋼鐵德魯伊」系列、「夜城」系列等六十餘本;最幸福的生命印記是,與深愛的妻子、兩個女兒及兩隻貓一起住在台北。

    在世紀瘟疫臨襲前後,出版武俠小說《左道書》3(2019/7~2020/2),建構出穿梭在《左道書》的亂世權謀中的系列創作。旁門左道的解構,打破了傳統價值體系,將生活變成了無窮的遊戲。在人心不安的末世氛圍裡,背離正統,不循常規,掙脫世俗規範,各色人物無法侷限于正義或道德的單一標準,超越善惡的多重視角,活躍在錯綜複雜的江湖生態中,混合了神秘、荒誕和欲望,映射出迥異於日常的冒險和自由。

    打開足以對抗整個時代血腥混亂的《左道書》,一定要小心喔!翻讀以後,很容易對惡行強行賦予意義;架設於安史亂後黃巢禍亂的真實歷史,隨著無限寶藏走向動漫異次元的魅惑;前行代的七種典型,各自在人生殘破中從「師門引導」中隱退;宗師相卜、說客神醫、大盜、遊俠,以及不同背景的各種不同階層,都在不再江湖的江湖裡尋找江湖;霧迷森林,此身倉皇,卻又以「莊森」為模型,新生代在故事都變成事故後,繼續蹣跚跋涉;莊生曉夢迷蝴蝶,隱藏著立志復興武俠的作者,和他所創造出來的每一個角色一樣,一路前行,一路深挖出逃躲不開的困頓和陷阱。

    沒有郭靖黃蓉的天生一對,也沒有神雕俠侶的磨難堅貞,兩個了不起的大宗師都被色誘成功了;象徵生命繼起的年輕希望,又在每一個女人的來來去去中擺盪……。左道建邦,拆解了現代經典的莊嚴抗爭,在後現代碎片中,跳竄著常民生活的骨血。到最後,旁門左道不僅是對外界的反叛,也是對內心的追尋,提供一條另類路徑,讓人們在遠離主流價值的空間中重新發現自我、審視生命意義,喚醒我們去思考生命中的無限可能,在不同的生活方式中尋找個人答案,形成對自我對世界更深刻的探索。

    身懷絕世武功又如何?生活的每一瞬間,以及生命的漫長追逐,不再嚴肅地依循某種真理,也沒有始終不變的終極目標,違反常規,在不確定性中找到樂趣,既帶著輕鬆的荒誕,也充滿了對生命無限可能的開懷探索。

        3.安於所惑,各自歧異的選擇

    武功蓋世,性情堅忍,每一個靠近的女人都不自覺受到吸引」的男主角,是所有武俠小說的「創作法寶」。王度廬接生了李慕白,從而臥虎藏龍;金庸有永垂不朽的郭靖、楊過和蕭峰,簡直把渾厚、疏放和剛烈,據為私有品牌;黃易靠項少龍收割了無數粉紅泡泡。

    戚建邦創造出來的卓文君和莊森這師徒兩代,同樣也武功蓋世,情性堅忍,靠近他們的女人確實都受到吸引。只是,不僅樁樁件件理不清的懸案,讓這兩個不世出的「俠之大者」焦頭爛額。更有趣的是,大俠一號卓文君一路被美人計所惑所害,先是美人師父出馬,接著美人徒弟接棒,毫無例外上鉤,竟差點賠上性命;大俠二號莊森,在《左道書卷之三》的大結局裡,不見威風凜凜,只為妖女月盈丟了句我的心不會痛就走了,就站在小巷中,哭得悽慘痛快,喉間一哽,岔了氣息,數場苦戰終於在傷心過度下導致身體不堪負荷,整個人向前一癱,從此人事不知。

    根據「武俠套路,醒來後的場景應該轉換到某個世外高人深谷或絕世美人香閨,然後誤會冰釋;結果,並,沒,有。莊森還是倒在原地,只是出現了司空圖在他身邊念幾句情詩喝了些酒,交代他:「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公子借酒澆愁,對身體可沒好處。

    兩個人就在路邊喝了半晌,莊森想邀司空圖上酒館繼續喝。他搖頭:「不管對身體好不好,愁還是要澆的。傷心事我聽多了,你可別想找我訴苦。

    像月盈轉身離開,司空圖也走了,巷中空盪盪的,愛情,繁華,靠近……彷如都不曾出現。這真的是太棒了的創作點子啦!司空圖的形影,就這樣淡出於一條空巷子,悠悠迴盪著盛唐風華。

    寫黃巢,怎麼可以沒有司空圖來對照呢?從沒有一個時代容許這麼多詩人當上「行政院長」,提拔文人,提倡文學,形成相互增強的力量;只可惜,司空圖晚生了兩百多年,遲至晚唐藩鎮割據,武將崛起,空有理想的文人無能為力地看著家國脫序。

    黃巢的農民革命,映現出晚唐的賦稅剝削和貧富不均,皇帝「落跑」了,剩下司空圖這塊「品性高潔」的金字招牌,連黃巢都希望得到他的「認證」。他活下來,千辛萬苦趕到皇帝身邊,一心一意要為國家服務,皇帝卻在逃亡時丟下他,只載著珠寶近人逃亡;後來,朱溫叛出黃巢軍賜名「全忠」,徵調司空圖時,他就瘋了!連自己都分不出真假。

    遠大的理想落空了,司空圖回到中條山,退居王官谷,庇護了無數流民,最後隨著朝廷覆滅絕食殉國。《新唐書》把司空圖寫進〈卓行傳〉;戚建邦以黃巢寶藏、桃源谷,甚至是鬼魅群集的無道仙寨,向司空圖致敬。無論武功高低,戲份或多或少,每一個角色都和我們一樣,遊走在灰帶邊緣,在理想、信念人情糾葛的迷失無解中,慢慢打破框架,渴望找到出路。旁門左道的不同視角,對常規提出挑戰,不斷質疑,重新定義,激撞出具有突破性的創造力。在混沌中,尋找桃花源的各種可能,凸顯出安身立命的不同風景,以及各自歧異的選擇。

          4.一個人的江湖

    從《左道書:馬球案》(2020/12)《左道書:獵人案》(2021/12)《左道書:桃源案》(2022/11),一年一個議題,戚建邦在第七本《左道書:紅塵案》(2023/12)的後記檢視:「不同年代的武俠小說,總能反映出創作者身處社會的整體風氣和價值觀。如今這個年代裡,好人走著走著就可能壞掉。就算問心無愧,江湖上也總有一些人能把你說成毒蛇猛獸。任何事情都有兩派以上說法,任何人都同時是好人也是壞人。整個江湖好像分裂了般,就像漫威世界中的多重宇宙,只是正常角色和黑化角色同時存在於一個宇宙,彷彿宇宙本身精神分裂。在如此魔幻的現實裡,我筆下的江湖實在很難出現絕對正義的主角。莊森盡力了,但有時連他也不禁覺得,他只能憑著天下無敵的絕世武功強把自己的正義加諸在別人身上。

    安身立命,永遠不可能確認標準答案。如果能夠探索出更廣闊的精神世界,對抗沉悶與僵化的文化,為正統文化的局限性提供反叛出口,在混沌矛盾的場景中,領略多層次的翻轉,吸收,同時也釋放,就能意識到生命本身比我們所想像得到的更加複雜與歧異,進而發掘出新生的希望。

    這就是這個出身外文擅於勾勒奇幻,活在異質翻譯世界的說書人,一個人的奮鬥。在繆之谷產出各種各樣的故事https://www.patreon.com/musevale?fan_landing=true;以一種非常傳統的情味分享Podacst。一年又一年,每當在黑白稿裡校訂最後的一字一句,宛如觸摸歲華印記,確定著一年又要過去了,像寂寞的深山修煉,對著無人澗谷的花開花落,安靜地等待相遇:「創作越來越多元,管道越來越豐富,工具越來越齊全,不過銷售的通路也越來越虛無飄渺。很多創作者都必須找尋新的出路,想辦法直接接觸讀者。這已經不是趨勢,而是在為生存奮鬥。如果您喜歡我的故事,不管是武俠、是奇幻、還是都會傳說,想要看到或聽到更多這些故事,請訂閱我的內容。生存戰。拜託了!

    在熱鬧紛繁的現代時空,讀著這些字句,彷彿就走進一個洋溢著古典堅持的滄桑武林。想起《桃源案》最後,上官明月決定留在無道仙寨陪伴從小仰望的師父,莊森看著她的裙襬消失於門外,心裡不知道是遺憾還是釋懷,他們之間欲言又止的情愫,都是求而不得的將就,彼此都不是心裡的第一志願。

    這世界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徘徊在求而不得間,將就活著。藉《左道書》游走在現實與奇幻邊界的戚建邦,不只是為了書寫江湖武俠,更為了探索每個人心中歧異的混沌與希望,才能在現實奮鬥中找到目標,始終專注在「人生的第一志願」,在混亂脫序中堅持信念,在擺擺蕩蕩中保持韌性,絕不輕易挫折,永遠向著自己相信的未來,像在深山中發現一點點燈火,哪怕所有人事的標準界限都模糊了,仍有可能,在黑暗中撕開一線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