艋舺─從身體裡綻放的櫻花

這是一個關於青春流逝與揮霍的日子，鈕承澤曾說過，這也是一部在結尾充滿他個人省思的電影。「曾經以為我是風，但其實我們都是草。」鈕承澤說，這是一部暴力美學的大戲，而我必須承認，在鏡頭的展現上，許多快速而充滿力道的鏡頭；在小小的巷內裡幾個小毛頭的打鬥，進而推出整個艋舺的角頭內鬥，打鬥的過程中，鈕承澤藉由重複播放，放慢速度解釋人物的性格，和米蘭‧昆德拉藉由故事的本身介紹腳色的內心揣摩。(從《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的後設手法中，我也不意外鈕承則即使在故事某些表示的方式弄得很搞笑，避免觀眾睡著外，還是願意玩一些小技巧。)

而美學，從血液與櫻花的連結來說，我們都習慣黑道電影裡暴力的部份，而這次我覺得鈕承澤在美學的部份琢磨很深，不論是當白猴(蔡昌憲飾)吐出一口血(第一朵櫻花)，或和尚(阮經天飾)被Geta老大(馬如龍飾)打到半死，在地板上掙扎時(從身體裡開滿遍地櫻花)，亦或是最後當李志龍(鳳小岳飾)用他父親的尺二在和尚背部砍上一刀(呼應了Geta老大背上的那刀)，所綻放滿天的櫻花，都讓血液的濺灑變得更美麗。而鈕承澤將血腥的畫面，處理得很乾淨，畫面裡不會充滿黏呼呼的血漿，相反的讓血液的存在不僅僅只是開腸破肚的液體而已，血液的美麗在電影裡占了很重要的角色。

鈕承澤說，這是一部不鼓勵人踏入黑道的電影。而蚊子(趙又廷飾)說「我們混的不是黑道，而是義氣和友情。」我想這也是鈕承澤想傳達的(或我們可以說這是對他自己過去人生裡的體悟)，蚊子選擇黑道，並不是他想打打殺殺或反擊(相較於白猴進入黑道的世界)，而是他想找尋一種友情的歸屬，而他和和尚都是如此。我則反省了，多少像蚊子這樣誤入歧途的孩子(為了一根雞腿進入黑道，還有多少這樣荒唐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做為理由?)他們選擇了一種自以為是世界生存之道的道路，一頭栽進黑道，但往往當他們明白真正黑道裡的樣子時，要抽身也來不及，他們只能學會「今天你不殺人，明天你就會被殺。」的生存法則。但蚊子的人物性格中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不斷使我想起了馬羅的柔軟(不過馬羅是個硬漢)，當蚊子抱著Geta老大的屍體時，彷彿他歷經二次喪父的痛苦，在一種不知不覺中，蚊子將Geta老大當成自己的父親了，相較於李志龍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連最後一程都不敢出來送自己的父親走，蚊子原生的懦弱因為Geta老大而讓個性的轉則變的強悍。灰狼(鈕承澤飾)最後的一番話(關於人生的好好選擇以及無法重來)，蚊子選擇了承諾，給了小凝(柯佳嬿飾)希望，以他自己的意願作出了選擇。我思考，蚊子是不是將母親的痛苦，重新在小凝身上做了扭轉，文本的最後小凝是懷抱希望的，然而這樣希望是否讓小凝更痛苦呢?(如同灰狼不想讓蚊子母親承受的)，沒有人知道。

和尚則是故事裡另一個令人著迷的角色，他是所有人裡面最聰明的，而像這樣的人，老是當不了王，只能當一個輔佐的丞相。我想和尚是甘願在李志龍旁邊做個令他差遣的小弟，但當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當初因為Geta要爬上老大的位置，所以廢了他父親的手臂時，和尚就失去理智。如果我說，和尚不是真的覺得艋舺需要因應時代而做改變(如他所說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李志龍)，而只是當成一個理由說服自己殺掉Geta，那和尚肯定也是草。在我看來，和尚比較像是他父親手裡的棋，等待時機要用兒子的手復仇。

李志龍雖然是太子幫的頭頭，但他的懦弱和無能則呼應和尚的重要性，在幾個重要的場景中，鈕承澤將這個部分處理得很清楚(例如：:李志龍眼睜睜看著和尚出來替他頂罪，被他老爸打得半死，卻完全沒有出來說話，或是當父親過世，為了躲避仇家追殺，連復仇這樣的話都不敢說出來(同時，他過去耀武揚威的形象就開始崩解，某種程度上他和阿伯(黃鐙揮飾)是同樣膽小的人)，表面上是李志龍利用父親的名聲在外面隻手遮天，最多也就只是如此而已。而這個角色鮮明地使我想起《大紅燈籠高高掛》裡的老爺，整部電影裡他出現的鏡頭都只有背影(或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而已，在眾多妻妾中，乍看所有人都為了得到他的寵幸，將他捧得高高的，但其實他存在的意義，用背影表示也就足夠。他們兩個都是以為自己是風的人。

電影文本，太子幫正式進入大人世界後(結束魔鬼訓練後開始)，故事內容談到舊時代正要走入衰敗，而新時代的腳步急著要踏滿艋舺這塊土地。文謙(王識賢飾)拉攏和尚要迎接灰狼進入，改變舊有的艋舺型態，而要將傳統黑道裡的近身武器(包含尺八，尺二那些和拳頭功夫)偋棄，讓槍(下等人用的武器，Geta說的)或是一些非法勾當取代，從本來各分區的角頭勢力(多元管理)而轉成單一堂口(也就是說，艋舺也就不在屬於地方自治，而是改由中央設置的集中管理)。這樣的前景(在文謙眼裡看來)，其實是一種無毒的殺蟲劑，以一種不流血的衝突，招惹滅亡。最後，槍證明的改變(比起拿幾隻小刀戳個老半天，槍的殺人速度效率之高，致死率之高)，而槍手就也只敢躲在暗處，他們全身上下唯一的膽識就只有那把槍。

陳珊妮這次擔任電影配樂製作的角色，我很喜歡在Geta老大廟裡，被一群人圍毆，音樂搭配的鼓聲，和人群的一舉一動配的精準(而音樂則在暴力美學當中，占了好重要的部分)，還有當蚊子和和尚的正面交鋒時，音樂快速的轉折，不拖泥帶水的敘事風格真合我意。

這次的演員陣容，所有的新演員，每個人的演技都很精湛，想必鈕承澤真的是個盡責的導演，能把新演員指導的這麼好，真是不簡單，阮經天的演技在《我在墾丁天氣晴》時，就已經讓我佩服不已(雖然說，後來跑去拍偶像劇…真是…大材小用阿…不過這次的電影的表現，終於拉回一些信心)，趙又廷的部分，幾場哭戲(提到哭戲，阮經天的經典哭戲，眼淚鼻涕縱橫得令人印象深刻)，和對於人生選擇，反省的內心戲，表現也相當不俗。陳漢典的初試啼聲，和整個角色轉折都有亮眼表現，很有彈性的一個演員，真希望他還能有其他電影作品。

最後，談一下我最喜歡鈕承澤拍的天空，不論是電視劇或電影，他的天空老是跟別人拍的不一樣，讓我懷疑我們是否共享的不是同一片天空? 這次電影裡也有幾個寬闊的鏡頭搭配漂亮的天空，例如：在最後一幕當和尚要拉蚊子爬上牆時，他們頭上的天空好漂亮，好像天空是屬於太子幫五人的，當他們坐在牆上，然後一個個跳下牆時，我內心裡最輕盈的羽毛忽然變成最沉重的鉛塊，這份沉重的難過和看完《花樣年華》沉重，份量很接近，所以我說這是一個關於青春流逝與揮霍的日子，他的表面是美麗，而本質是相當沉重。其他還有，當蚊子被狗仔孩追著跑時，整個鏡頭是關於人們的奔跑，青春的奔跑，黑白鳥隻的奔跑，故事的奔跑，和天空的奔跑。

我想說的是，艋舺，是一個關於時代，和底下人們共同逝去的回憶，而他的美麗與繁華落盡，鈕承澤以他個人的角度說了一個這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