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26 02:59:56絜心

流浪的理由

 

    我是一個很不愛移動的人,雖然我看起來就是一臉不安於室的樣子,但我真的很不喜歡離開家裡以及居住的城市。我覺得自己年輕時有一段時間很苦命,總是要在台灣北中南奔波。

    北部是死黨。

    中部是戀人。

    南部是親人。

    這三個人剛好都是同一個星座急性子的人,想要見妳的時候急急如律令,不能怠慢一時二刻,否則手機就會被CALL到沒電。(要說得嚴重一點,根本是情感勒索。)

    「我和他又吵架了,我需要妳。妳什麼時候到台北?」

    「我只有半天的時間,妳搭火車不會太慢嗎?搭小黃去機場搭飛機!」

    「阿嬤很想妳,妳不要只回來半天就回台北了好不好?」

    所以那也是我這輩子最瘦的時光,因為勞碌奔波加上憂鬱。為什麼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享受我的親情、愛情與友情呢?

    當時看著我還是相同星座的老朋友Finer這麼熱衷旅行這件事情,我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她很誇張,每年寒暑假放假第一天就必然從台灣消失,前往任何她想去的國度。我覺得她的目標根本不是前往美國、加拿大、泰國,或者任何一個國家,而是「離開台灣」;有時候寒暑假剛好有事情不能規劃太長久的旅行,她也會在放假第一天出現在桃園國際機場,等候前往香港的飛機,只去三天兩夜住半島酒店加上血拼,也好。我說她怎麼這麼病態,放假都要往國外跑?她就說她很可憐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都要聽到學生們有氣無力地喊「老師好」。

    那時我不知道離開台灣是多麼爽的事情,其實抱著我的小貓在小套房裡每天白天吃阿Q桶麵晚上加上一瓶紅酒,以及熱門影集「慾望城市」,人生不就已經很好過了嗎?

    後來我有機會非出於自願去印尼玩半個月,坦白說那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不但吃得好玩得好被招待得很好,而且還見到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大山,還有像大海一樣大的湖泊,住到了超豪華的villa。至今我依然記得某個海灘美麗的落日,而海灘長長的桌子上擺滿了令我瘋狂的蝦蟹大餐。

    在那段期間,我曾經想像過定居在印尼,裡面任何一個風光明媚的小島。主要是因為物價很便宜,而且好山好水好風景,生活必然也好愜意。不過,一個人住在那裡也未免孤獨,所以作罷。

    但更多時間,我是憂鬱的,因為我在抵達蘇門答臘棉蘭機場的第二天,同樣航程的飛機就掉下來了,使得本來就有恐機症的我,一直擔憂不能平安歸國。那時,我和我們家的老爺才剛交往,濃情蜜意難分難捨,每天簡訊來回(國際漫遊真的很貴,只能打電話給阿嬤。),恨不得日日相見;有時候想想很不甘願,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對我這麼好的男人,一個願意根據我的位置而移動自己的男人,如果不能多享受幾年就走掉,那真的很虧。因此,眼前景色再美、美食再好,對我而言,都不如立即平安飛回台灣和他見面。

    (後來終於回到台灣,終於見到面。他來接我,手上帶著一束玫瑰花,對我說:「我表姐婚禮上的玫瑰花,丟掉可惜~)

    從那次以後,我再也沒有出國過,就連離開台北市的機會,都很少。

    當年只蓋上一個國家印章的護照,如今也已經過期。

    而我身旁認識的朋友們,則恨不得每天都不在這片土地上,只因為這片土地上有著太多令他們煩心的事情。每一天,打開臉書,就看見許多人嚷著要出國,不然就是已經在國外。我其實頗羨慕他們一點恐機症也沒有,可以這樣熱衷於雲遊四海。在我這種具有嚴重恐機症的人心目中,每一次的航行對我而言都是生命賭注。別人覺得我前衛、什麼都敢作、愛冒險犯難,其實是誤解,我只能說那是因為無知而產生的憨膽。

    孫中山先生曾經說,知識就是力量,其實有時候無知也很有力量。

    我不旅行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以前阿嬤不肯讓我到離她太遠的地方,台北對她而言已經是一個極限,因為她認定我是那種去到哪裡都會被人吃掉的小白兔。為了一份感情的牽絆,旅行的念頭在她有生之年我是從沒有過的。

    最近認識了一位小男生,他為了找尋自己生活的意義,而選擇在國外流浪一年,踏遍許多國度,從人與土地、人與人之間的故事當中,去發掘生命的價值。我很佩服他為了完成自己的夢想而能忍受旅途中總總的生活不便,也透過了他澄澈浪漫的眼睛看見了他所踏遍的國度,那裡的人,那裡的故事,那裡的精神,那裡的感情。

    我發現,那些事情,都是我在台北這個小小的都市裡所遇不到的事情,也是以我從過去到現在的經驗都無法想像的事情。原來,在這個地球上,有些人的貧窮,是必須要以自殘博取同情才能活下去的貧窮;有些人的殘忍,是殺人還想節省子彈的那種殘忍;有些人的快樂,是獨自行遍大山大海的快樂;有些人的執著,是無法把生命看得更重要的執著。

    有些生命的強韌,是我們這種溫室裡的小花無法想像的。才幾歲的孩子纏著遊客買東西,被拒絕多少次都打死不退。

    透過他的眼睛,我看見了以前我從未看見過的世界。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旅行啊!

    很久以前,我也聽過知名的旅遊達人對我說著旅遊的故事,內容雖然精采、巨細靡遺,卻一點也感動不了我。我覺得她在旅行裡尋找的是新鮮感和刺激,不同於如此帶著謙卑且寬容認識世界的眼光,偶爾,也和死神打好關係,交上朋友。

    他對我說,流浪是一件會令人上癮的事情,必須有意志力克制自己回來,否則這一去就回不來了,如同他旅途中所見過的終生旅人一般,往後數年、甚至數十年,都以流浪為生命的主旋律。

    我想,也許那是因為,流浪本身就是一場追尋生命意義的盛宴,而生命意義是無窮無盡的,因此關於流浪的宴席,也不會散場。

    其實戀愛本身也是也是一場追尋愛情意義的盛宴,而愛情深度是無窮無盡的,因此關於戀愛的終點站,也總在人有生之年伸手無法觸及之地。

    生命的意義是探索不完的,而對於真愛的追求,也是追求不盡的;至少,在人的一生短短數十年當中,是無法。

    但是為了什麼?我們竟然捨得下如此豪華的生命意義盛宴、或真愛追尋盛宴,回歸到原鄉呢?

    是什麼使我們在那樣心醉神迷之中,還找得到意志力結束旅程呢?或許對他而言,就是一份身為人子的責任感與親情的掛念;而對於許多在無盡情海裡探索的人而言,就是一份身處真實世界裡的慾望、或是一份絕無僅有的深情厚意。

    是愛與慾望,結成了一個厚實的網,將流浪的魚隻終究圈到了岸邊,溫柔豢養,讓牠心甘情願地,遺忘了沿海之外的世界。

    生命的意義與愛情的深度其實都沒有盡頭,而之所以沒有盡頭,是因為人有愛、有慾望、有責任;人們想方設法想直探上帝智慧,如同建造巴別塔一般,若上帝以愛之手指輕點,高聳之塔也頓時灰飛煙滅。

 

    可在回歸之前,我們的流浪也是為了愛,雖然過去我們曾經道聽塗說過愛,也能夠模仿愛的樣子,可若我們真愛一個人,總想給他最真;在經過了那麼多年成功的打壓式教育,以及全體社會秩序霸凌之後,我們早遺忘了真實的自己是什麼,也許,後來非得要流浪一回,才找得回自己,才給得出自己最真實的愛。

    我們一生注定要為愛出走一次,但最後也將為愛回歸。而所謂生命意義與真愛深度的探索,就如同旅途中驚鴻一瞥的彩虹一般,無法窺見全貌,而我們,總是在流浪的旅途上。

    或許努力試著與這樣顛簸不安的旅途和諧共度,就是流浪的理由。

    就是旅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