醺

 
（04年PM門口的日落，為貓頭鷹所攝）

曾經　我曾經擁有很好的酒量

那時在朋友圈中是有名的

大學畢業以前一滴酒也不喝的我

會開始學習喝酒

都是因著一家位於淡水的精彩小店

(但酒量好也僅限於那幾年而已)

那時我還在誠品工作

下班前

翻到一本剛上市的新書"百年愚行"

看完竟心悸到無法平靜下來

那種沮喪低雲攏罩

人類如此愚蠢的對待我們生活的地球

而我們大多數人卻選擇視而不見

當我看到那些殘酷的畫面在書中毫不掩飾的呈現

感覺好像被利刃割穿了心裡的假象

當晚

我搭上返家的捷運

卻一點也沒有動力可以下車

過了我家附近的站

就這樣順著列車的航道抵達終點站-淡水

那夜

據說是最大的冷氣團來襲的日子

晚上九點多

淡水河畔的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我在深黑色的堤邊漫步

熟悉的淡水渡船頭邊

出現一家浮著白色聖誕樹的店面

是整個河堤邊最溫暖的光源

我從外面看進去

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

只有兩個店員站在裡面微微對我點頭

光影交錯的牆面垂掛著工具

巨大的金屬臉型浮雕含眼垂目

真是個奇怪的店呀

我心想

後來我又逛了一大圈沒有地方可去

終於決定回頭推開那家店門

那家店

名叫PM

老闆帶著粗框眼鏡一臉溫柔微笑

說他覺得我一定會進來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台灣知名的金屬雕塑家

店裡擺放的都是他自己的作品

金屬浮雕的臉就是他自己

另一個女生一身帥氣

雙手扶著吧檯側頭傾聽我跟老闆聊天

門側的冰箱裡各色瓶瓶罐罐逆著光在發亮

那天晚上

是我第一次去BAR

也是我第一次喝到比利時啤酒

那種脫離台灣啤酒制式樣板印象的啤酒

馬上吸引了水瓶座的我

接著沒多久

我就一頭栽進了這個世界裡

那段時間

為了喝上各種口味

我差不多每個禮拜都去朝聖

老板的分法很簡單

白啤、金啤、紅啤、琥珀啤、黑啤..........

但他會認真的分享他的味覺經驗

因為跟老板越來越熟

老板漸漸的也知道我喜歡喝甚麼樣的感覺

一進到新酒他就興奮的打電話跟我說

而我不遠千里往返淡水

一起在河堤的夜色裡分享

那家店因為非常單純

店裡也都是熟人讓我覺得非常放心

甚至偶而有大廠商包場辦活動

他們帶來的酒或食物都是台灣無法直接買到的高檔貨

老闆就讓我躲在吧臺邊的座位裡偷偷分我

當我帶朋友一起去時

他也就直接放任我隨便介紹

安排朋友們要先喝哪支再喝哪支

也因此當時候的幾個朋友

也跟著我一頭栽了進去

後來那個女生離開了PM

而PM的種類也慢慢的不能滿足我們時

朋友介紹我們到一家隱藏在師大路裡的咖啡館

那家咖啡館的咖啡我從頭到尾都沒點過

但是當時滿櫃的啤酒種類

我跟小喬伊可以說是全部都喝遍了

而老天使則永遠是他奇美藍的忠實信徒

那家咖啡館因為門口掛了一隻粉紅色的大象

因此每有聚會我們大家總是直接問

晚上要約在粉紅大象嗎?

有好酒有好朋友

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門口雞蛋花開的初夏

喝到一半的空檔

他們抽煙我跑去對巷拾花

兜了滿手回來插在倒空的瓶口上

甜香開滿了桌面

喝著喝著我在網路上發現一個部落格

專門在介紹他喝過的比利時啤酒

在一來一往的回覆中

竟然又聚集了一群人湊成比利時酒鬼團

為了陷害他當然要馬上推舉他當團長

而我是就是編號002的元老會員

大鵰會長也很盡責的辦了"幾次"活動

後來連北台灣啤酒的老板溫先生也加入我們

當溫先生有新酒要上市時

我們就去幫他試喝口味

當溫先生辦各式各樣推廣的活動時

我們也一起去參一腳

甚至幫忙買介紹啤酒的書

來研究各種釀造方式產生的風味差異

那股認真連念書時期都沒有那麼孜孜不倦

幾次我不能出席的時間

不但會被某些固定的元老會員們抱怨

還會不斷的接到電話

試圖想要引起我遺憾的怨念

因此當時忙碌的我非常認真的打算著

要製做一個懿的等身人型立牌來陪伴他們

說著說著

竟發現不知不覺過了這麼多年了

真是歲月一點也不饒人

那幾年這樣的風潮也漸漸出現了各式各樣的小店

有時去比較小的比利時酒館

朋友會很驕傲的跟老板說

不用幫我們介紹

因為這些我們全部都喝過了

我們自己來就好

老闆發現我們喝得比他還精時

多半也默默的退在一旁畢恭畢敬

還偷偷叫工讀生不要過來班門弄斧

幾年下來的累積

西門町另一個咖啡館老闆

請我為他建立店內的比利時啤酒酒單

因為冰櫃不大

我為他們挑的單品

都是我所知各口味領域裡的佼佼者

有一回我在店裡

一個不認識的客人得知這些酒是我推薦的

還特地舉著他的酒杯前來跟我致意

後來我們也變成了朋友 

而我自以為真的就很厲害的時候

有個朋友去比利時玩

特地傳了一張說是我一定會很羨慕的照片給我

照片裡是比利時超級市場的酒櫃

整排都是各式各樣的當地的瓶裝啤酒

一路繽紛洋灑到超市的盡頭

我仔細一看

赫然發現

沒有一支酒是我認識的

沒有一個酒標是我有見過

竟然

一個都沒有

那對我來說

真的是非常的衝擊的一件事

當下我脆弱的自大開始崩解

我開始意識到我只不過是一隻自樂的井蛙

即便我在台灣喝過再多的品類

能夠說出再多種別人以為厲害的味覺

到頭來不過是進口商

為我們挑選了適合台灣市場的口味

而這些進到台灣的酒款

對比利時當地來說

永遠也是我坐井觀天的普羅一角

僅僅一張超市的照片

我自慚形穢

這讓我發現我所自以為的世界

往往不過是我自己所能夠看到的世界罷了

可我沒有謙卑的智慧去發覺這個真相

而這個迷思

恐怕也還不光是在這件事情上面而已

我既非要成為以此為生的專業人員

不可能再去花費大把金錢或時間去深耕未知的宇宙

雖然喝酒也不至於只剩下買醉

但對比利時啤酒的執著至此放下

不再去追求那個虛名時

轉變成純粹因為開心而品嚐

其實

亦非一樂

多年後我回到淡水

沿著舊有的路徑來到PM的門口

小店面已經轉型成只做預約包場生意的活動地點

但竟有一個工讀生認出我來

跑進去請老闆娘出來

那家店有太多回憶難以一一贅述

而離開PM的那個女生

她

值得我專門為她寫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