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4 12:58:26阿基米

誰說他沒有愛過

  讀了張曉風的《你還沒有愛過》,整本書不厚也不薄,剛剛好。整本書有忍俊,有淚,也有景仰,但唯獨這篇區區兩頁的《你還沒有愛過》使我反覆讀了數十次。一次,兩次,我還不曉得為何我停住不繼續翻閱;十次,十七次之後我開始明白,這篇文章其實是曉風本人的正統意識在作祟。我幾乎一度要被唬弄過去了。

  為什麼說是正統呢?如果,你把文中曉風批判的對象換成小三,左派四人幫改成有婦之夫,你就會覺得合理了。傳統上,小三愛上有婦之夫是不正統的,而且最後的結局通常都是慘烈收場,『而今卻被囚於美國資本主義社會裡『一個保險公司的職員的臉上』的眼睛。』這段描述在我的解釋看來就是「愛上有婦之夫的下場」。可是問題來了,曉風的標題明明是《你還沒有愛過》,但,這個愛上有婦之夫的人,難道他沒有愛過嗎?

  事實上,曉風姊姊和都這個人愛過了,只不過,這個人的愛國心在曉風姐姐的眼中看來不正統而已。



  建議曉風姊姊的文章名應該改成《你愛得不正統》










         你還沒有愛過

 

  那是紐約,唐人街,幾張廢紙被風揚起,飄了幾步,然後墜下。

  有人在某個交叉口上拍功夫片,一個又小又瘦的男孩拖著條辮子,對著鏡頭猛然把腳踢起──

  八月的夜,說不上是悶熱還是淒涼。你下了車,走出停車場,送我們在一片墨色中走向投宿的樓。

 

「甚麼時候,總會再見面的吧?」

「在台灣?」我們問。

「也許。」

 

  八樓上,我們俯視模糊的唐人街,樓很舊,唐人街更舊,我忽然覺得這裡每一件事看起來都顯得不勝疲倦。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都說你『左』了,朋友們談起你,口氣立刻異樣了起來,但我們一到紐約,還是輾轉把你的電話要到了。爬上樓梯,我們看到你年邁的父母,你的妻,你自己,以及你那被釣魚台事件灼熱過,被左傾的激情灌注過,而今卻被囚於美國資本主義社會裡『一個保險公司的職員的臉上』的眼睛。

  即使是左了,朋友也還可以是朋友吧?

  像京戲『群英會』裡的周瑜和蔣幹,如今的中國人見了面也往往必須約好『今夕只談風月』。

  但談著談著,你仍然很自信地預測起接班人會是張春橋或是姚文元。

  坐在斗室裡,我開始迷惑,那麼多中國人坐在異國的屋簷下把盞話中國…盞中所注的是異國冰凍的橙汁或可樂─題目是這邊的或那邊的中國,以瀟灑的手勢。

  而我,我不要站在隔岸,我既經決定縱身入火,就已放棄隔岸觀火的悠閒。我在火裡,和萬千人比肩,這場火會焚我們成灰? 抑煉我們成鋼? 答案總會分曉。我們要賭這一口氣─跟火,也跟岸上觀火的袖手人。

 

  那天,我們分了手,在紐約唐人街沉沉的夜色裡,不知為什麼,那夜色常是我心上揮不掉的一抹黑。

 

  你還沒有愛過!

  在台北北門口平和安靜的宿舍裡,家家戶戶種的小花小草,此起彼落的開著,你一住二十年。一個書包,來來往往的背來又背去。生字簿唸爛一本又換一本。一盞燈下,你慈祥的姥姥把菜式從春韭逐漸換成冬夜的酸白菜火鍋…平靖的歲月就這樣過去,但你始終沒有遇見「愛」,你從來不懂甚麼叫做激情,你找不到一個烈焰騰騰的祭壇把自己獻上─你還沒有愛過!你的生命是一場空白。

  那個溫柔的、巨大的、堅實的、強悍的愛你還不曾經歷過。你還是一個筆畫尚未寫完的字,讀不出意義來。

  你還沒有愛過─那種可以稱之為國家民族的愛。

  曾有人愛過─在千年以前。

  曾有人愛過─在百年以前。

  曾有人愛過─在近幾十年,以及今天。

  但,為什麼付出者不是你我?

  你還沒有愛過,雖然你匆匆去找一個對象並且努力認同,雖然你讓自己恍惚感到一份悲壯偉大的情操。而一轉眼,地覆天翻,四人幫萎落塵泥,你才發覺你在崇拜一個並不存在的神祇,你發現整個事件是一場虛空的單戀。

  你仍然沒有愛過,你仍然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