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事 • 之一 • 李靖

 

　　李靖這人，說來也真是個天才型的怪咖。

　　是啊。這位大佬，新、舊兩部唐書都讚譽有加。一開始還引用幾位知名人士的意見，比方說囂張不可一世的楊素、還有據傳後來死掉去做閻羅王的韓擒虎（同時也是李靖的舅舅）等等，這些人給李靖的評語幾乎都是甲上，年終獎金可以多領十來萬那種。

　　也許有人會說，韓擒虎韓大將軍偏愛自己的外甥，所以話說得好聽。但是後來李靖建立的驚人功業，恰恰印證了這些人眼光不差。

　　不過，這傢伙在剛出場時顯然有點大意，沒長眼站錯邊，沒事跑去朝廷告發人家造反也就算了，還在京師被李淵逮個正著差點送命。幸好，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大致可以說上是一帆風順的情形。

　　瞧，換邊站當了大唐的將領沒幾年，一口氣定四川、破荊州、平江南、收嶺南，幾乎是半個中國。這些地方，以當時的交通條件，想走透透大概也要走個兩、三年吧，他老大一下子全給打了下來。

　　然後，過幾年換到北邊繼續打，領著三千騎兵，把人家東突厥頡利可汗給逮回長安。重點是，當時東突厥算得上是東亞數一數二的軍事強權。以當時突厥跟唐朝軍事戰力的比例而言，差不多是這場景：

　　小老鼠跟大貓對陣，還把貓給抓回家去。

　　沒完呢。再過幾年，這位大佬都六十好幾了吧，依然帶兵往西打吐谷渾，也就是當今川西、青海一帶。南北兩路進擊，進兵距離以千里為單位，打到人家殺國王投降。

　　他一生的功勳，我想以唐太宗這一句話就可以完整概括了：「公南平吳會，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唯東有高麗未服，公意如何？」

　　李靖一生戰陣無對手，唯一的敵人是年紀。唐太宗問這句話時，李靖已經七十多歲了，要不然，東征統帥應該非他莫屬。

　　當然，若是只會打仗，那李靖是也配不上楊素、韓擒虎等人的斷語。他的驚人處，在於同時代王珪說的：「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軍職之外，曾任刑部尚書、兼檢校中書令、兵部尚書、尚書右僕射、畿內道大使等等，這都不是等閒之職。

　　貞觀二十三年，凌煙閣功臣，開府儀同三司，衛國公李靖薨於家，年七十九。隔一年，唐太宗也走了。

　　李靖與唐太宗，可以說一世明君良臣，相輔相成。最初唐高祖因為李靖告變而要殺他，是秦王李世民保下來的；初為唐將，就是秦王府三衛。

　　像武德四年那一年也是很典型的年份。六月，李世民平竇建德、王世充凱旋回京，加號天策上將；八月，李靖自夔州出發，破蕭銑、輔公祏。

　　兩人一定中原，一平吳會。李靖雖說不是主帥，但戰略、戰術都是他定的。起兵不過數年，唐朝就據有整個天下。

　　事實上，李靖在大唐的仕途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波折。一開始，李淵這擅長記仇的老闆一直要殺他。在硤州被蕭銑擋住，因為觀察戰機而駐紮了一陣子，唐高祖就說李靖有意逗留糜軍，下密旨要斬他，是他的上司許紹惜才而留下小命一條。沒多久克定四川，唐高祖爽歪了，還寫了封信跟李靖說：「既往不咎，向事吾久已忘之。」

　　窩低媽呀，會說這句話表示老闆啥都記住了，日後要是有個萬一，抄家滅族可是順理成章的事哪。

　　還有，李靖北破頡利可汗回朝之後，御史大夫蕭瑀冷不防參了他一筆，說他放縱士兵搶劫，讓許多「奇寶」散失，因而被唐太宗叫來罵了一頓。

　　不過唐太宗畢竟是英主，罵完了，還是賞他一些東西。沒多久想通了，還把李靖找來道歉，說不小心聽讒言誤會他了，立馬升他做尚書右僕射。

　　更不要說後來侯君集誣告他謀反了。

　　唐太宗先是叫李靖敎侯君集兵法，沒多久，侯君集這不肖的學生就跑到皇上面前告狀，說李靖有意謀反。

　　「何以見得？」「啟奏聖上，李靖敎臣兵法，不敎精微之處，顯然是預備謀反。」「說得有理。好，朕會處理。」

　　「李靖啊，侯君集說你不敎他兵法精微之處是準備謀反，你怎麼說？」「啟奏聖上，這正好是侯君集想謀反的証明。」「何以見得？」「臣敎他的兵法，外足以克定四夷，內足以安定封疆，這樣的程度還不滿足，他想幹嘛？」「嗯，有理。你們師生就別吵了。朕看著辦。」

　　然後侯君集就跟太子承乾謀反去了。

　　各位客倌瞧瞧，從老闆、同僚到學生，身邊幾乎每一種身分的人都搞過他。是李靖在唐太宗底下做事，老闆若是換成明太祖，他應該已經死過一百多次了吧。

　　不過，新、舊兩唐書都說他：「靖每參議，恂恂似不能言，以沈厚稱。」應該也是其來有自。即使是在好老闆底下做事，李靖還是深黯保身之道的。

　　身負奇才，得遇不世出的明主，建曠古功業，又能富貴壽考，身後備極哀榮。還留下了＜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等兵書，宋代時列入＜武經七書＞之一。如此人生，應該也沒話說了吧。唐傳奇中有風塵三俠虯髯客傳；民間傳說李靖代龍行雨；更有說法指出，西遊記中托塔天王的原型，也還是借用李靖的形象。

　　初唐至今一千三百多年，未曾間斷的傳奇人物。李靖。

Ps.圖片：網摘。

Ps.2.史料：《新唐書》＜卷一百十六列傳第十八‧二李勣＞；《舊唐書》＜卷七十一列傳第十七‧李靖、客師、令問、彥芳；李勣、孫敬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