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好個秋

Dear 大松：

許久未與你聯絡，不知如今的你，身在何方？是否無恙？

或許你知道，或許不知道，我出國生活了兩年，一個幾近天堂的地方。

在那兒，我窺見了天堂的光景，也得嘗地獄的滋味。自那之後，所有的事，對我而言，都不再絕對了。人生變成一個瞬間、一個瞬間的交錯，再沒有那樣曾經讓我們瞻前顧後、猶疑不決的過去、或未來。

於是我學會遺忘；學會以更雲淡風輕的態度，看待一切際會。人生只是驛站之間的移動；就算深自記憶，卻又如何？

方才看了自己過去捎給你的信，才發現自己堅強了，不再像過去那般依賴。或許正因如此，也更孤獨了。過了強說愁的年紀，縱有滿懷心事，也無法如年輕時那般，輕易顯露、輕易交付了。

於是終於瞭解，為何成人的世界總是如此疏離，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勢。儘管在待人處事上，如此應付自如，然而，關於內心的一切，卻又如此隱蔽。成人寄賀卡、送訃文，進行一切業務上的溝通，或者交換養生（養身）的心得，卻很少、再與朋友寫體己的話語。若要報喜嘛，顯得自己太過招搖；意欲訴苦嘛，又恐親友擔憂。一切公事私務就這麼交疊積累成日子。所有心事俱沈寂，更與何人說？

也因此，再相會時，除了「我很好」之外，還有什麼可說的嗎？重逢之前一切或明媚、或風雨的景色，是否值得絮絮叨叨，以致涼了眼前共品之茗？

便縱有共剪西窗燭的機會，也只能卻話巴山夜雨時了吧？

或者，若不能直述本懷，又何必再會呢？想著想著，對於聚首的邀約，從此遲疑了起來。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然而這些遲疑，畢竟無礙我對老友的思念。雨夜裡聽著你介紹給我的CD，那溫暖，終究真真實實地被銘刻於磁軌上，以不斷再現的方式，流轉下來。

或許，還是見面好。即使像過去一樣，只是聽首曲子，或只是行於山徑，也好。我們的情誼，並非藉由話語才存在；一如辛稼軒的愁滋味，也不是透過新辭、或秋涼才有的。那磁軌上的聲音，不被播放時，只是沈默，卻未消失。如果可能，但願我們的情誼也是。

即使不是，大松，請相信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手足無措了。在如此流浪般的人生中，我已學會微笑地承受。快樂也好，悲傷也罷；這畢竟是逆旅的人生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