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時,我會在妳身邊--第二話--01
¤第二話 永無止盡的想念¤
01
是什麼樣的緣份,使我與她相遇?
是那條傳說中的「楚河漢界」,還是那傳說中雨天的一把傘?
都不是。我猜,是老天的安排。
當紹婷唸完大學告訴我一個消息時,我著實被她嚇了一跳。
「蔡紹婷!我沒聽錯吧?妳要去加拿大?!」是的,就算紹婷在我心中是一個那麼有擔當的男孩子,我都無法想像她所做出的決定,竟是如此的教我震撼!
「哥,你耳朵沒長包皮,而我也沒有說錯。是的,我要去加拿大,尋找一個可以給我與葳琳一對合法夫妻的身份之國度。你瞭了沒?」
推了推戴在鼻樑上厚重的粗框眼鏡,我無言了。此時手機也很不適相的響起。我接起——「蔡紹傑。」
「蔡律師,我是陳太太。」
「嗯,請說。」
「是這樣的……關於我丈夫那件case……」
「呃……電話裡可能不方便談,不如我們約個時間談談?」
「喔,好的……那麼……」
與那位委託人談完話後,我坐在紹婷身邊,順手拿了塊她手中的餅乾吃著。
我相信已經二十二歲的紹婷自己曉得自己該做什麼,畢竟早在十八歲時,身上就揹負著一個如此重大的責任,這樣的負擔也使她老成了。不只我自己覺得,每當我們倆一起出門時,大家都說她是我姊姊。
做什麼決定,我相信她自己會拿捏分寸。倒是我……她都已經離開那麼久了,我還在思考我對她是不是愛這個問題。
「喂,大律師。」專心玩電腦遊戲的紹婷,突然喚了我一聲。通常她會這樣叫我的時候,代表她有那種關於奇怪的法律條文要請教我。
「幹嘛?」
「你對法律懂這麼多,告訴我,那個國家非但沒有«種族岐視»,而且還有同性戀可以合法結為夫妻的許可?」我可以看得出紹婷的沉重。
不容易啊!喜歡相同性別的,自當受到許多的輕視與異樣的眼光。所以聽說至今她身邊的朋友仍然一概不知,好像只有我和幾個知心的知道而已。
「這個嘛……我可以幫妳查查看。」我說。
曾經聽人家說過,會喜歡相同性別的,是因為體內染色體的基因關係。這是聽以前一個突讀某護專的女友說的。
不過依我看,我比較相信另一種說法——就是前世本是命定的戀人,卻幾經波折被迫分離,而且還投錯了胎,本是男孩的卻生為女孩,使得兩人無法相愛。
哈!很玄吧。我的腦袋總裝些不切實際的東西,這就是所謂雙魚座的特質了。
老媽一聽說紹婷要去加拿大留學,本來是反對到底的。原因是……怕她一個女孩子家,去那邊會出事、被欺負。說真的,老媽真是想太多,以她的身手,別人不欺負她就不錯了!
「媽——有啥好怕的,妳女兒我可是抬拳道黑帶子的,誰敢對我怎樣,我就給他來個側踢,看他還敢不敢惹我?」
「紹婷啊,外國人人高馬大的……」
「噗……哈哈哈……」一想到紹婷這恰北北的模樣被人高馬大的外國人欺負的景象……我忍不住亂沒氣質的把飯給噴出來了。
「哎呀——蔡紹傑你活得不耐煩了,笑屁啊你!」免不了又給老媽數落一番。
「沒……哈哈……媽,妳放心啦,亭啊……不可能會被欺負的啦!哈哈……」哪個男人會對一個女同志有興趣啊?光聽到嚇都嚇死了。
「蔡律師,閉上你的嘴,吃你的飯啦!」紹婷拿了塊雞肉,很粗魯的往我嘴裡塞,害我差點沒被噎死。
「咳咳……」咳了幾下、喝了口水、順了過氣後,我拍拍我的胸口。「妳想謀殺親哥啊妳!」該死,虧我平時聽她酒後的瘋言瘋語、與她分擔心中的無奈,她還這樣對我!
「嗯,沒給你個飛踢就不錯了。」她還若無其事的吃她的飯,真是氣死我了。
嗯,這是那天晚飯時我們遊說老媽讓紹婷出國的經過。最後我們討論不出個結果,只好請示我那過世已多年的老爸。
得到的三個聖筊,也就是紹婷要告別我們家的日子了。
媽決定為她辦個餞別會,不要懷疑,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到了。
還記得我所提起的那「四季姊妹」嗎?她們也來了,而且都已經長大了呢!各個都上高中、大學了。
只是,真的不能小看女孩子。
她們雖然只有一張嘴,可是千萬不要小看那一張嘴的功力。聊天、聊地、聊八卦、聊感情事,平常聊、看電視聊、走路聊,連吃飯也聊!
嗯,女生的嘴巴通常可以二用的,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通常一個人講完,就休息一下喝個湯、吃個菜尾,換另一個人講。她們的嘴巴從來不需要休息,身為一個最需要嘴巴的律師來說,我想我需要的正是這種功力。連我都配服得五體投地!
只有我家紹婷例外,她埋頭苦「幹」,奮力的與眼前的食物對戰中。開玩笑,高級餐廳耶!平常她生日或我生日時也沒見老媽這麼大手筆,她豈會放過這個機會?況且也不要說老媽哪天心血來潮又請這個一大桌的,就算有她也沒機會了。
「咳……咳咳……」冷不防的,她被那一大口魚翅羹給嗆到了。
「喂,慢點,沒人跟妳搶。」我趕緊為她倒一杯蘋果西打,遞給她。
她喝了一口,順過氣後又繼續狂嗑那一桌美味佳餚。
「都說慢一點了,怎麼還這樣狼吞虎嚥的?」真是嚇死人!我是知道她的性向啦,不過看在別人眼裡,肯定會覺得她嫁不出去。
她吞下最後一口龍蝦肉,順了氣後有順手去舀了一碗魚翅羹。「不能慢、不能慢。我要盡我所能,嗑光這一桌食物。」哈,那「四季姊妹」是嫌說話來不及,吃也沒多少食物,而我家紹婷卻是趁舀湯空檔才有空跟我說話。想想,性向的差別,還真的與性格的差別成正比。
等她終於也差不多嗑個過癮後,終於停下來休息。我遞了張面紙給她,讓她擦擦嘴。
「喔!好飽,不過長這麼大頭一次吃這些高檔食物,才吃了這麼一些,真不甘心。好不過癮啊!」
「妳還嫌不夠啊!這一桌食物幾乎都是入妳腹裡耶!想想人家曉鵑她們才吃沒多少。」不過,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再大的胃恐怕也裝不了太多的東西。我也吃了不少,都還覺得有些餓,她已經這麼撐了。
「廢話!生平第一次耶!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什麼最後一次,妳又不是不回來了。」
「只怕我下次回來時,媽已經不肯認我了……」
「嗯,是啊。」是的,要獲得老媽的同意的諒解,比登天還難。別說要讓她老人家同意或諒解了,就連告訴她事情的真相,連我都沒這勇氣了,何況是紹婷!
「咦,紹婷,為什麼嬸嬸會不認妳啊?」年記與紹婷相當的曉薑耳尖似的聽到我們的對白,好奇的問。
「問這麼多幹嘛?」紹婷沒好氣。「省些力氣吃東西吧!看,還剩這麼多,別浪費了這些好菜。往後我想吃可吃不到呢,妳們哪,可要多珍惜。」紹婷一向對大伯家的「四季姊妹」頗反感。想想也不無道理啦,她與她們本來就不同。
「好嘛,不問就不問。」曉薑冷不防踢到了鐵板,又轉去跟她的姊姊妹妹們談天說地。
「亭啊。」紹婷有另一個名字,叫「蔡威亭」,象徵她與葳琳是一體的,知道她真正性向的人都喚她「亭」,我也跟著這樣叫。這樣叫也沒有人會起疑,所以我很放心。反正我這樣叫時,旁人的腦裡也自然而然的想到那個「婷」字,我大可以大方的這樣叫她。
「嗯?」她疑惑的看著我。
「去到那邊……替我問候楊葳君。祝妳心想事成。」摸摸她的頭,我笑了笑。
心中的苦澀,我想連紹婷也不懂。
我真羨慕紹婷可以這麼快就確定自己愛著葳琳的心,並且果斷的決應與她相守一輩子。比起優柔寡斷的她哥哥我,我自嘆不如。
「哥,葳琳說葳君姊已經從療養院接回來了,預計今年就可以回學校完成她的學業。再等等吧!四年後她大學畢業了,你就可以跟我一樣,飛到加拿大去找她了。」
「哈,我連想不想去找她的心意都不確定。」我無法像紹婷一樣,不顧一切飛到另一個國度與她愛的人相守。我身邊有太多的牽掛,包括媽媽、家裡的生計、以及好不容易有起色的事業。我無法丟下一切去別的國度,我無法想像當我丟掉這耶包袱不管時,剩下的人該怎麼過下去。只有等啊!等有一天,她再度回到我身邊,讓我履行另一半的諾言。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把葳君姊看得有多重要。哥,幾年來,你飽受思念的煎熬,日日夜夜的懊悔與自責,哥,我想,很多事都已經很清楚也很明白,就看你如何打開那個結,自己好好的想明白而已了。」
「也許妳說的對。但我根本無法不顧一切。」
「嗯,也許我太自私,為了自己的私情,把一切丟給你去承擔。但是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回來與你分擔一切,那一刻,就是我真正的,幸福快樂的時候了。」紹婷說。
「我相信妳會,妳一向不是那個自私的人。」否則,當年她又怎會放著葳琳離開她的身邊,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呢?她曉得,她該適時的放手,讓葳琳去實現她的夢。
「哥,我走了,你要保重。別一直抽煙,也別一直喝咖啡熬夜,很傷身體。」
「我知道。」但紹婷又何嘗瞭解,唯有如此,唯有將一切生活重心放在工作上面,才能稍稍緩解我對楊葳君的思念與愧疚。
也唯有如此……才能讓我的生活,至少不是那麼的空虛啊!
每年應學校邀請以傑出畢業生回到政大為新入學的學弟妹作始業式的演講時,我會到那顆樹下,靜靜的、默默的思念她。
大樹已經枯萎很久了,摸著已經沒有生命的樹幹,想起曾經倚著它,等待著我的那個人影,心口的痛未曾稍減。
如今想起來,暗自慶幸。我只能說,至少,她現在已經過得好多了。比起那段唯有在雨天時,我才在她身邊的日子裡……破碎的家庭再度團圓,應該讓她幸福許多了吧?雖然葳琳給紹婷的信上說,破碎的鏡子,再黏回去依然會有裂痕,那是無法抹滅的。母親帶給她們的傷害,可以彌補,但卻非全然無痕跡,但是我想,她們的母親盡所能的彌補,也許也有使她們淡化,甚至是遺忘這傷痕的一天。
我深深的相信著,她現在或許已經幸福許多。
但我帶給她的傷呢?假使鏡子不能無痕的重圓,我只求有哪個好心人為它黏回去,只少我可以慢慢的、慢慢的去淡化它的裂痕……這樣……我會好過些,她也會快樂些。
* 紹婷在一個月後出發,我和媽媽送走她後,媽強忍著眼淚,卻在晚上把自己關在房裡啜泣著,我有聽到。
我明白她不捨女兒遠飛國度的心情。因為當紹婷的飛機起飛那一剎那,我居然有一種下一次見面不知什麼時候的感覺,想想,真的有些心酸酸的。
我說過,我討厭別離的感覺,像是一切理所當然的事物,突然間一切都走了樣似的,無奈的心酸。我卻無法阻止它發生。
就像當年楊葳君毫無預警的走出我的生命,太突然,我來不及接受,只有任自己的生活空虛的度過了好些年。
不同的是,我和她沒有像畢業點禮那樣別離的場面,而是絲毫沒有預備的,她的離開,我沒有再見到她。
紹婷曾經問我一個問題,如果我早知道她們要去加拿大,會不會再去見楊葳君一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不會,我討厭別離,所以不想去跟她說再見,那會使我痛苦萬分,我怕我會捨不得放開她的手。畢竟與她的別離非同小可,不像以前的畢業,說聲再見就踏出校園……因為我與她從來沒有分離過,一年四季除了寒暑假外,想見面隨時可以見,不像真正別離後,下一次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的那樣。
也或許會,因為如果不去見她最後一面,就再也沒有機會再見面了。我怕我會很後悔,為什麼連那最後一點眼印象的再見都不肯留?
很矛盾的心情,討厭別離,又害怕懊悔。
但現在想這些也都沒有用了,畢竟,我與她仍然沒有一段真正的生離死別,不是嗎?對她唯一的印象,停留在她跑向那滂沱大雨時的背影,歷歷在目,我依然清楚的記得。
如今,與紹婷的別離,卻是與她稍有聯繫的一個希望的開始。
我開始相信小涵對我說過的,那句我一直很喜歡的話。
«別離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夢想的開始。»
站在機場,與紹婷說再見,盼她真能為我稍個口信,替我向久違的她問個好,讓她知道我依舊想念她,依舊無法忘懷那每一個雨天與她共撐一把傘的日子。
* 緣份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我真的沒有想到,能再次見到小涵,而且她已經為人婦了。
坐在咖啡廳裡,她挺著大肚子,喝著熱紅茶。這是在2005年奇妙的一個冬天。
「學長,真的沒有想到,台北這樣小。」她說。
「嗯,真小。」依然是«嗯»的這樣回答,當初就是這個「嗯」,才讓我們度過一段美好而快樂的時光的不是?「預產期什麼時候?」
「久呢,還有兩個月。」她說。臉上仍然帶著屬於她的夏天微笑。
「妳過得似乎挺幸福?」
「每天……雖然家裡不是很有錢,但畢竟是一個家。」甜蜜的笑容,幸福的聲音。我感染了她的幸福,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遲了些,但還是對妳說聲恭喜。」
「謝謝。」摸了摸肚子,有著夏天的熱情的小涵不再帶著稚氣而強烈的心,反而擁有一顆溫柔而成熟的母愛。「我和他都很期待這個小生命的到來。」
說起我與她的重逢,就得從陳太太說起了。
話說有一天,我與陳太太討論她丈夫的官司,誰知她一個激動竟然昏倒了,於是我送她去醫院,才發現她有了身孕。醫生建議我,說她的情緒似乎不穩,而且身子骨弱得很,告訴我最好先送婦產科作一下產檢比較妥當,看是否適合生產。
情緒不穩的原因我可以理解,她的丈夫吃上的一件經濟案的商業官司,已經拖了整整一年多了仍然審判中,而她的丈夫才在日前我極力爭取下解除禁見而得以讓他們夫妻倆見個一面,不過身子骨弱……看她的身材,我想倒不致於。太想念丈夫的關係吧!不過有個問題我百思不解……她的丈夫收押禁見已經一年多了,目前我還在爭取讓他保釋候傳,那麼她肚裡的孩子是誰的?
好吧,人家的私事我也不方便過問,也就是這樣,我巧遇了大婦便便來作產檢的小涵。一時半刻我真認不出她了,不過……就算已經懷孕七、八個月有了,她還是一樣可愛……
「妳……很快樂吧?」忍不住的,我想知道她的近況。
「嗯,很幸福。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被愛也可以很幸福。」她的笑容甜甜的、美美的,真的,在這寒冬裡,看到屬於夏天的笑容,整個心都暖了起來。
「那就好。我喜歡妳的笑容。」我說。
想念的心情,因為見到小涵而讓我更刻骨銘心了。
好強烈、好強烈。
我以為這些年我是空虛度過的,但並不然。其實我是在深深的思念中深深的度過。
我不斷的回想、回想、再回想著那衝進雨中的背影。
她說,以後她會自己帶傘。誰知她非但沒有帶傘,反而就這樣連人也不見了。我無言。
不自覺的,我回想著今日在咖啡廳裡與小涵的交談,手裡抽著一根煙,冷不防的,後腦勺狠狠著被巴了一下,很痛。
「老媽,幹嘛啦!」紹婷已經離開一個禮拜了,不知她是否已經安頓好在加拿大的生活?不知是否已經見到葳琳,在她身邊陪伴她、照顧她了。最重要的是……不知是否已經代我問候了她。
「很臭耶!你可不可以別一天到晚抽煙?」
「不行,不抽會死。」
「那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在這邊製造公害,汙染新鮮空氣!」媽邊說邊摀著鼻子。
「媽,妳幹嘛了?MC來喔?」老媽最近情緒很不穩定,尤其是紹婷走了以後。
「MC來!來個頭啦!」她又巴了下我的頭,我很無辜。「我還更年期咧!」
「媽——我是關心妳耶!哇靠,很痛耶!」
「喂,紹婷來信沒啊?」媽問。
「才一個禮拜多而已,航空信沒那麼快啦。」我說。
「喔。」媽很落寞的上樓了。
也難怪啦,媽那麼疼紹婷……如今她為了追尋她的夢、她的愛,飛往另一個國度,也難怪媽看起來如此的落寞。
紹婷從小到大沒有離開家過,頂多回南部的爺爺奶奶家玩個幾天,或去同學家住個幾天而已,也從來沒超過一個禮拜……現在……她離開已經一個禮拜多了,也難怪媽這樣想念她。不知外國的食物她是否吃得慣?不知加拿大現在冷不冷,她有沒有多穿衣服?不知她是否跟我與老媽一樣,這樣的想念著她?
好奇怪,似乎不止媽一個人難過而已,我也跟著感傷起來了。
果然,我有多討厭離別的感覺!
沒多久,媽有下樓了。對我說一件事,那就是連她也要走了。
「我得去照顧你爺爺奶奶,他們年事已老,你大伯母一天到晚生病住院,大伯一個大男人哪裡照顧得好他們。」
「媽——妳確定……」那麼,整個家不就剩我一個,空蕩蕩的?
「嗯。也該盡一下媳婦的責任了,我們一家子從以前就一直在台北討生活,回去也沒幾次,再不回去好好的孝順他們倆老,恐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了»啊!小傑,你也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業成就了,媽不必再為你費心了啊!」媽的語氣……似乎在感嘆著時光飛逝之快。
而我,卻什麼也不能說。
只能開著車,送老媽搬回南部去。見到南部的太陽熱情的綻放著,那溫暖的陽光雖刺眼,也稍嫌太熱了一點,但是那一刻,我真的不想回台北了。但是……我始終掛念著陳家那件官司。
雖說回南部也可以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下,但我這杯溫開水,還是始終適合一年四季見不到幾個太陽的台北啊!況且,我還得等待紹婷的來信,我無法丟下不管。
陳先生日前已申請核准保釋候傳,我不知道陳太太是否跟他提起孩子一事。但見到他重得自由開心的模樣,我只能說……一切都很悲哀。
夫妻倆一起感謝我的幫忙,但畢竟收了他們的錢,我覺得是在盡應盡的義務,感覺上很不好意思他們這麼客氣。
我也不好問說,她什麼時候要對陳先生坦白孩子的事,畢竟陳先生的官司尚未結束,勝負還很難說,但以我手邊的證據資料,不敢誇大,但我有八成的信心可以打勝戰。
恐怕打贏官司後,他們所要面對的,是另一場更激烈的家庭風暴吧!
是的,保釋後莫約四、五個月後,第N次的開庭,我們這邊贏了。不過他們家並沒有因此而開心,陳太太肚裡的孩子終於被發現了。
陳先生於孩子出生後再度入獄,因為發現孩子的父親是他自己的手足好友,因而失手殺死那位友人!
陳太太再度苦苦要求我替他打官司,說就算不能免罪,至少也讓他減刑,但是我實在無能為力。陳先生被判無期徒刑,我深感同情。
世界上有太多的悲劇,誰也無法抑制它發生。世界上有太多的無奈,誰也無法去終止這樣無能為力的痛楚。世界上有太多為情而失去理智的男男女女……就好比說這對夫妻吧!陳太太說她很愛陳先生,但是旁人都無法理解,既然愛,為什麼要跟他的朋友亂搞關係?也許是他的友人在他入獄這段時間,填補了她心靈的空虛吧!這是我猜的。
因為我也曾經這樣過,在意著楊葳君,身邊的人卻從來沒有間斷過。因為我也在尋找像小涵一樣的女孩,來填補我心裡的空虛,與對她深深的想念。
我沒有再幫這對夫妻打官司,聽我一個同行的好友說,陳太太也找上他,當他因同情他們而正要接下這官司時,卻傳來一項震撼的消息……
陳先生,在牢裡自殺身亡。陳太太因此而承受不住打擊,終於也崩潰,被送往療養院。
一時錯誤的腳步,卻換來這樣兩傷的局面。此刻的陳太太,心中一定跟我一樣懊悔吧!
不過……打完這場官司,我並不想再接下任何case,我打算讓自己放個長假,好好的休息,然後再考慮未來的方向。
我的生活並沒有因此而平靜。接下來的日子,面對的……是更大的錯愕。
* 我沒料到她會找上我,更沒料到……會與她開戰。但也因此,我與她……再度重逢了。
2006年的夏天,我接到一通不可思議的來電。
「喂,蔡紹傑。」
「你就是蔡紹傑?」對方是一個女的,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劈頭就這樣問。實話說,好聽點是直接,難聽點就是無禮了。
「我是。請問妳是哪位?」我問。
「好,既然你是蔡紹傑,那麼,我想約你吃飯,請你今天晚上六點到承德路那家麥當勞,你會來吧?」
「呃……」果然直接,二話不說的耶。
「好囉,就這樣了,不見不散。」
「等……」我還沒說好,她已經把電話掛了。
哇咧。我正想跟她說,我又不知道她是誰,啊我去麥當勞找誰啊!跟鬼約會喔!超傻眼的。
其實我大可以當惡作劇,不必理會她的。
但基於好奇,我是真的想知道她是誰,所以我準時去了。
我看到她老大姐的翹著二郎腿,喝著可樂,一點女孩子的樣子也沒有……等等,為什麼我會知道是她呢?原因很簡單,她就是那個輸了官司的律師嘛!也就是陳先生那件官司對方請的律師。
我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啦,不過她真的很嗆,只要法官啦、檢察官有什麼話不合她意,她就是有辦法辨到讓他們啞口無言,而且曾經講一講,還提出「換法官」這檔事。
既然是同行的,應該也會打過幾次照面,可是我沒有看過她。我不知道她的身份背景,但我知道她的委託人是一家大企業公司的老闆,既然這樣有身份地位的人會找上她,表示她來頭肯定不小。
我走了過去,坐在她面前。
「找我有事?」我問。
「我生平沒這麼挫敗過!你是讓我第一個打敗仗的對手!」沒有錯,她很直接,見我坐下劈頭就說。「厚……奇恥大辱耶!居然輸給一個台灣才剛入行不久的小律師!」
「喂喂喂!妳很沒禮貌耶,什麼小律師啊,好歹我也贏過不少官司好不好。」我說。她果然是個直接的人。
「算了……我輸得心服口服。反正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既然這樣……反正我也要回加拿大去了,今天約你這個對手來吃飯,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夠贏你!」她伸出手,露出友善的笑容。而我也很伸士的與她來場向敬式的握手,我相信有朝一日再與她交手時,會是充滿火藥味的場面。因為她是個很直接的人。
「還不知道妳的名字。」要作戰,也該先知道敵方在哪嘛!怎麼能不知道她的名呢。
「夏雨薇。我家在加拿大,這次是我好朋友委託我來台灣替他打官司才來的。唉,記得上一次來台灣……是十年前的事了……來看我的外公外婆……之後也一直沒有回來過。我依稀記得……呃,算了,跟你說這麼多幹嘛!」說著說著,她的眼神又充滿了敵意。
「加拿大……很冷吧?」接過她遞過來的名片,我幽幽的唸著她的名字,原來她是混血兒啊……來自加拿大……不自覺的,我又想起了楊葳君。
「是啊,台灣真的是個溫暖的國家,像這個夏天,我都快熱死了!」她邊說邊煽風。「怎麼感覺冷氣都不涼啊?」
「台北算好了,哪天帶妳去南台灣……包準妳愛死了南台灣夏天的海風,舒服的咧!」我說。
「真的嗎?那我可要大玩特玩了!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明天去?」
哇咧!「明……明天啊……這麼快……」
「你有事啊?」
「是沒有啦……」我已應給自己一個長假了,很難有什麼事吧。
「那就好啊!我找我朋友一起去,她也很想見見你呢!」
「呃……」怎麼有種在聯誼的感覺?……
隔天,我依她給我的地址去她家接她。
說實在,為什麼我非得帶一個只知道名字、只見過一兩次面的女生特地南下一趟?而且還是兩男三女。
這兩男呢,一個就是我,一個據說是夏雨薇她妹妹的丈夫,叫「小昭」(聽夏雨薇是這樣叫他的),但感覺不像是一對夫妻。
至於三女呢,一個當然就是夏雨薇,另一個據說叫「小選」,很特別的名字,而另一個則是夏雨薇的妹妹叫「小束」……呃……我也不知道是哪個ㄕㄨ`啦,我猜是這個束。
更複雜的是,「小昭」跟「小選」是一對兄妹,名字似乎取自於「昭明文選」。
我們一行人開兩台車,光我這台就載了三人,分別是我、夏雨薇以及「小選」。至於另一台車……據說是要留給他們小倆口一個空間,讓他們讀處一台車而開的。
延路開了快五小時的車,終於來到台灣最南端——墾丁。
可是,這下尷尬了。
沒錯,這位「小昭」先生就是先前陳先生那件官司的原告。
「為什麼我也非得參加不可?」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聽到他這樣對夏雨薇抱怨道。
該抱怨的是我吧!為什麼我非得帶著不熟的一行人來墾丁遊玩?我很無辜耶!
看著他們三個女生玩得不亦樂乎,我活像個遊覽車司機似的,只有看著他們玩,也插不上去。
我本來就不容易跟人家打熟,這時候,想起他們這一行人都來自我所思念的人影裡住的國度——加拿大……不自覺的,我又想起了她。
今天不是假日,人潮不多,但是在這夏天,還是有許多人來玩水解熱。
見那位「小昭」帶著五個冰淇淋跑向三個正在玩排球的女生,發現其實他長得還挺帥的。我想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吧!只可惜已經結婚,看樣子也才二十出頭,敢情國外流行早婚?
不不不,應該不是……如果是的話,那說不定楊葳君早已有了歸——
「諾,來一個吧,夏天吃冰淇淋最舒服了。」「小昭」遞來的一個冰淇淋打斷了我的思緒。
「謝謝。」我接過手,向他道謝。
幾年前的夏天,在杜鵑花園前,有個女孩也對我說過這句話。只可惜,經過幾年的時光,一切都已變了樣,她已為人婦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楊葳君也消失在我的生活圈裡了……只有我還停在原地,深深的思念著過去,跨不出這一步,到不了遙遠的未來。
去,雙魚座的人果然很愛胡思亂想,吃個冰淇淋也可以想到這麼多事。
「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古憶昭。」他說著,由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給我,我接過手。「楊氏集團副總裁——古、憶、昭?」好特別的姓!古——憶——昭……小昭?嗯……
古?既然姓古,為何會是楊氏集團?楊氏……很熟的一家大公司,據說是在歐美地區的大規
模企業公司……他是副總裁……那麼,他一定很有錢囉!
不知為何,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我,我對他感興趣極了!
「嗯……我姓蔡,相信夏小姐已向你提過我。」我說。
「我知道,蔡紹傑律師嘛!久仰大名。」古憶昭是個頗有大老闆之風的人,很有氣度。實在看不出來他比我小一歲。不過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他們這一家子的人開始熟稔起來。
當然,這一切的因緣際會,都該從小選講起。
* 話說某天的下午,我在某家常去的書店亂晃中,不料,緣份就是這麼奇妙,有人拍了我的背,本人當然也是反射性的回過頭,只見她大小姐笑著看著我。說實在,那一時半刻間我真忘了她是誰,直到她旁邊一位波浪卷髮、有著一雙明亮大眼睛的小姐向她喚了聲「小選」的那一刻,我終於想起眼前這兩位小姐來自何方。
「咦,這不是蔡律師嗎?官司贏了我姊姊的那個。」這位就是傳說中夏雨薇的妹妹「小束」。
「呵。」乾笑了一聲,我不知所措。「叫我紹傑就好。」大家有過一面之緣,也去南部一朝一夕的相處,何必這麼見外?
「那你也叫我小選吧!我叫古憶選。」嗯。他們家的名字都很特別。小選……她有著很陽光的個性、很可愛的笑容。配著溫暖的夏天剛剛好。「她你應該見過吧?」小選指了指一旁很嗆的辣妹妹。「她是夏雨樹,是大樹的樹喔!而我哥哥……就是棲息在上面的那隻鳥啦!」
「呃……」好無言的感覺,好怪的形容。我當然知道她是古憶昭的妻子,不過……棲息在小樹上面的一隻鳥?有種花蝴蝶只單停留在一朵花的感覺。不過我終於知道小樹的樹是哪個樹了。
「古憶選!妳欠揍喔?」
小選很可愛的吐了吐舌頭。「啊,對了,紹傑。」小選一定是那種自來熟型的,馬上很熟似的直喚我的名字。
「嗯?」
「聽說你政大畢業的喔?」
「嗯。」之前陳先生保釋時報紙有登我的檔案,所以不用問她是怎麼知道的,那會顯得我很白痴。「怎樣了嗎?」
「沒啦,我有一個姊姊以前也是政大的。」
「姊姊?」
「對啊!後來有一些事休學了。啊,不說這個了,對了,我們公司明天有個舞會,你要不要來?」
「舞會?」哇,大公司的宴會呢。沒去過……不知道是什麼舞會?
「對啊!我在跟薇薇比賽看誰帶的男伴帥,不知你願不願意賞個臉來爭我的面子?」
「小選,妳又不缺,幹嘛找一個不熟的人啊?」顯然小樹對我的敵意依然很深。
「我就是想找他嘛!」小選現在活像個任性的小孩。「晚上六點開始,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呃……這個……」小樹所言不無道理,我跟她又不熟。「我可以問一下是什麼宴會嗎?」
「是周年慶啦!去年也有喔。」小樹說。
「怎麼樣?來不來?」小選一臉期待。
「這個……好吧。」只好答應了。
於是我莫名其妙去參加那個傳說中的大公司的慶功宴,沒想到我一出現,震驚全場人。
大家交頭接耳講著其實我都聽得一清二楚的悄悄話,看著挽著我手臂的小選,我當場不知所措。
並不是沒見過世面,只是我本身就是不易跟人家打成一片的那一型的,所以眼前大家的議論紛紛,我不知如何應對。
啊,那位不就是近來鼎鼎大名的蔡律師嗎?對啊對啊,聽說他打贏一件不得了的官司耶!而被他打敗的人,正是那位國際知名律師,從來沒有輸過的夏雨薇小姐喔!真的喔?他好厲害、好了不起喔!那他是怎麼跟總經理認識的啊?你看你看,總經理挽著他的手耶!好親密的感覺喔!他是總經理的男朋友嗎?
呃……這些八卦本人不感興趣,於是我趁著小選去跟別人寒暄幾句的空檔,到一旁去,獨自端著一杯美味的雞尾久啜飲著。
高檔公司就是高檔公司,臉酒的味道都是這樣甜美,讓我嘗不勝嘗,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後來有些茫了。
「蔡律師,你也來了?」眼前來跟我打招呼的,正是被我打敗的夏雨薇。
「我是小選邀請來的……啊,妳叫我紹傑就好了啦……」我笑了笑,大概是喝了酒的關係,我覺得話變多了。「妳也來參加啊?妳跟小選家的感情似乎不錯。」
「小選、小選,看來你跟小選關係匪淺喔!」夏雨薇話中有話的感覺,我有點茫,不懂她的話中話。
「夏律師……啊,對了,妳們都來自加拿大嗎?」我真的覺得我話變多了。
「叫我薇薇吧!我明天就要回加拿大了,這場宴會有一半是我的餞別會。」她說,笑裡帶甜。
「那,我祝妳一路順風。」美女是供人欣賞的,這句話我絕對贊同。我控制不了我的目光,直盯著她看。
「你看什麼?就算本小姐我是絕色美女,你也別忘了你今夜可是小選的男伴。」
「哈哈哈……」我被她的話逗的哈哈大笑。「算妳行,我輸給妳了。」
「哈哈哈,你也有輸我的時候吧。去吧,小選找你找得急呢。」她用下巴指了指另一邊正東張西望的小選。
我走了過去。
「啊,紹傑,我終於找到你了。快點過來,今天我兩個姊姊都回來了喔!雖說明天又要回去了……」
「兩個姊姊?妳是說讀政大的那個?」
「那是其中一個啦!另一個不是啦。啊!在那邊——」小選把我拉到一個人潮頗少的地方,所謂冤家路窄、窄路相逢正是我現在的情景吧!
我看到那邊那兩道穿著典雅白色禮服的人影,其中短頭髮那位,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而長頭髮那位……我再熟悉不過了!
這一刻來得太快,我不知如何應對。
儘管心裡直大呼「怎麼會這樣」,但當她轉過身來,我看清她的臉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嚇到了!
我承認我是駝鳥心態,但此刻我只想逃。
「呃……小選,我身體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沒有勇氣,我沒有勇氣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咦,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了?」她有些擔心的問。
「呃,可能是喝多了吧!我先走了。」帶著蹣跚的腳步,我撥開小選挽著我的手,我有些搖擺不定的欲走出會場,小選追了過來。
「你真的有些醉了,我不放心!不如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妳的那兩位姊姊明天就要回加拿大了,妳趕緊去招待她們吧!我坐計程車回去即可,車子我一會託我朋友來替我開回去。」我說。
「你可以?」小選有些懷疑。
我點頭。「我可以。」
早該想到的。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首先,小選一家子全來自加拿大,也來自楊氏企業,早在講到「楊」氏企業時,我就該想到了。
早該在小選提到她姊姊也唸政大時,就該想到了。
怎麼會……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相逢了呢!天啊,我該如何應對這一切的……巧合?抑或該說……是老天爺的刻意安排?
« 思念,就像安非他命,明明知道是毒品,還是為求一段美好的過去而碰了……任自己慢慢的、慢慢的上了癮而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