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沒有城堡

黃仁宇的回憶錄裡有一段提到他們一家人利用1974的休假年幾乎花光了積蓄遍遊歐陸最後回到英國劍橋：”...不久前富路德博士發表一篇文章表達他的不安。他說，許多年輕人研究中國，卻不曾到泰山的階梯去試腳力。我們看到萊茵河畔的城堡時，才更加體會他的意思。....山上的城堡和城垛最能說明歐洲的封建制度。在這套制度中，地方分權扮演很重要的角色，牽涉到深厚的戰士傳統和私人形式的政府。.....在中國，中央集權是主調，公共部門是政府的重心，官吏建造龐大的城牆，打算以全部人口抵擋敵軍的圍城。他們攀登泰山以習慣「小天下」的感受。......”

well, 十月底當我從圖書館借回這本書時，心裡想的是我的借書單終於不再是蒙古旅遊和成吉思汗的傳記了！我的閱讀偏好終於可以擺脫我從上次旅程中帶回來的百思不得其解的陰影；我的生活終於可以重新回到台灣回到正軌來！

怎麼知道在閱讀完成近三分之二時看到這段話，那個一路上我不斷在自問自答，甚至偶爾以奇怪無頭緒的疑問句去困擾恩菁的命題，竟然又在這個時候從黃仁宇的文字裡冒了出來！

有些朋友或多或少聽我提過，這趟旅程讓我很shock!

也許大家都已習慣了我是個很容易大驚小怪的人，會在不同的旅程中將所見所聞相互比較，藉以建立一套自己的經驗法則或體系，豐富我的人生觀。

shock在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好的！因為能夠讓我在不同的文化中得到反思與學習。

但是，這回我去的可是Mainland China欸！是一個理論上語言能通，而且文化與風俗都幾乎與我生長的環境與成長的軌跡有一定程度緊密相關的地方。甚至在數年或十年前，我的身份證上所載的籍貫還是跟這塊大陸綁在一起(thanks for 終於我們新的身份證只在乎出生地而已)，這樣的一個地方能給我什麼culture shock嗎？

結果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那shock還不是普通的大！

或許是因為我一直自以為自己熱愛中華文化，同時又很刻板印象地認定民主政治和一定經濟水平的富足生活是值得追尋的強國之路。於是，在整趟旅程裡，我便不由自主地幻想，在這麼大的一個國家裡，要如何落實民主投票這一回事？要如何擺脫數千年來的”天高皇帝遠”的陋規惡習，真正落實民主自由呢？......

第一聲感嘆我記得好像是在莫爾道嘎一處很偏僻很奇怪的加油站，那短暫的停車加油之際，我不知是看到加油站的標語，還是聽到了廣播，總之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處在整個大中國的一個不知是多偏遠的小鄉下，雖然這裡的道路修築的比我原本想像的進步而現代化，雖然這個國家在五十多年來的統治下對於人口統計的掌握已經比以往的任何政權更為精確了，但是這種地方要怎麼投票啊？哪個候選人可以跑到這裡來闡述他的政見？即使他有本錢這麼做了，這些人聽得懂嗎？......

突然，我覺得自己生長在一個通訊發達、新聞媒體以24小時無休的泛濫方式報導政治的小島，使我不管支持哪個顏色的黨派都可以輕鬆經歷大大小小每次選舉的經驗是多麼的難得！而同樣的，若我只是習慣用這樣的方式來看待Mainland China這麼一大片土地的選舉與投票行為又會是多麼的荒謬！

當然，我立刻迅速回想自己在美國念書時也曾遇到他們的總統大選年，但我幾乎沒有感覺到選舉活動出現在我實際的日常生活中(except media)！雖然在密西根念書時偶爾有注意到大馬路邊的草坪上插了一些小標語，不知是在選參議員還是眾議員就是了~對於美國大選的運作，反而從The West Wing這套影集還學到比較多吧！

於是我又從The West Wing聯想到劇中經常出現的聯邦政府與地方的爭執。美國也是個幅員廣大到足以與Mainland China匹敵的國家，他們的中央與地方分權似乎不失為一個解決現代龐大國家機制管理問題的方式。如果把這麼大的土地劃整為零，”天高皇帝遠”的陋規惡習是不是有機會轉化成各地繁榮發展的特色呢？這一路上一直纏繞在我腦海中的地方自治的問題到底能不能有一個機會得到證明呢？

黃仁宇的大歷史觀點告訴我們，早在西元前兩百多年的古早年代，那塊土地的先祖們就因為黃河水患和天候因素，過度早熟地決定了中央集權之必要。

於是數千年來，我們有念或沒念過的24史都強調，大一統為常態而分裂為不得已的變局。即使曾經有過超過300年的大分裂，也如柏楊在白話資治通鑑裡說的，分裂的年代暴君和庸材特別多，帶給人民的苦難也特別嚴重。

可是為什麼大一統一定要跟中央集權畫上等號呢？中國的現代化難道還是不可避免地淪落到黃仁宇在觀察明代以降的問題時不斷強調的：中國就像一個三明治，有過度膨脹的上層統治結構和極大的底層群眾，但是缺乏有力的中間階層嗎？

我不知道欸~這一趟旅程我看到了中俄邊境的小村子甚至沒有固定電話線路和垃圾車，看到了北京市區五星級飯店前的腳踏車，看到了代表君權天授的天壇，看到了老胡同裡的遺跡......就是沒有看到城堡，沒有看到深厚的戰士傳統和私人形式的政府，沒有看到地方分權。

當然，這些只是我個人鑽牛角尖杞人憂天式的旅行雜想而已，不代表我的政治立場。(所以對岸同胞請不要再來留言罵我憑什麼問這樣的問題，有什麼資格討論這種議題了啦~除非你有比較積極建設性的解答，謝絕筆戰)

圖片皆為上次旅程時用手機隨手記錄的畫面分別在:
1. 臨江爬完國界碑的小山坡要下山時偷拍不太喜歡爬高的恩菁，這表情蠻能代表一路上被我奇怪的問題困住的她吧~
2. 北京塞車時從Taxi往外拍的街景
3. 天壇
4. 什剎海附近的胡同裡的某戶人家門口的石獅

ps.我借的這本書為聯經出版社出的黃河青山:黃仁宇回憶錄
網路書店的網頁為http://www.eslitebooks.com/Program/Object/BookCN.aspx?PageNo=&PROD_ID=26112501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