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島（秋）

　　由秋轉冬的松島海岸，不再明媚的陽光，和佈上一層陰霾的天空相互輝映的海面，原本那抹奪人心弦的青藍於此刻竟也顯得不再那麼閃閃發亮。

　　路邊矗立著寥寥無幾卻又未曾亮起的街燈，過了午時便會開始逐漸稀薄的人煙，就連屈指可數的店面都會準時地在下午五點過後拉下那扇沉重又冰冷的鐵門。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松島的夜晚幾乎看不見任何一個遊蕩在街上，和自己同樣迷惘的行人。

　　每當夜幕降臨，窩在老舊宿舍的人們總得裹著厚重的衣物，打開那即使設定到30度都未能帶來幾分暖意的老舊空調，滿是厭惡的蜷縮在多少紙巾都擦拭不去黑點的被窩裡。  

　　自我說服著一切其實並沒有那麼糟糕。即便鋪在身下的是消毒了幾遍都未能除去霉味的禢禢米，怎麼也無法任其觸碰到肌膚上的，是久未清洗並且四處附著著蟲體殘骸的被褥。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至少還給了一組剛洗好的白色床單。
　　比起那些喝得爛醉的客人，至少房裡的這股霉味並不會像那渾身的酒氣一樣使人頭腦發昏。

　　耳邊響起前輩毫無原則又陰晴不定的教導和責備。
　　身體那股由腳底開始上攀爬的冷意總是凍得怕冷的人兒頭皮發麻。

　　秋意漸濃的松島，白晝很短，夜晚卻很長。

　　宿舍的周圍雖然也落有幾戶人家，可那裡的居民就像是過去時代的農民一樣日落而息，平時根本鮮少有機會能看見幾戶還開著燈的人家。

　　既沒有蟬鳴，更沒有鳥叫。

　　入夜後的松島所唯一能夠感知到的生氣，是那些在旅館宴會場裡，把酒水灑滿一地，盡情狂歡的客人。

　　「妳的笑容很棒。」其中一個宴會廳的客人熱絡的同還只會傻笑的菜鳥搭起話來，「要不妳就一直待在這個廳裡，主要服務我們就好。」

　　看著那群客人們極為友好的模樣，話裡的意思卻讓人倍感困惑。

　　接著前輩將被人盯上的菜鳥偷偷拉到廚房咬著耳朵說道：「小心那些爛醉如泥的客人，他們有些壞得很，一杯酒下肚就以為隨便都能叫人幫他們斟酒，或者厚著臉皮讓妳充當陪酒什麼的，就連這種話他們都說得出口。」

　　像是護著雛鳥的母雞一般，前輩並沒有給那一廳提出需求的客人有機會過於接近菜鳥半步。

　　嘴裡總是叨念不停的前輩其實是個好人。
　　只要不要踩踏到她的利我原則，就連冰冷的空氣都能冷得讓妳感到很和諧。

　　她語重心長地提醒著：「不僅僅是那些客人，就連這個旅館裡的男人，也沒有幾個算得上好東西。」

　　在松島度過的夜晚總是無法睡得太好，時不時便會反覆從難以言喻的夢靨中驚醒。

　　然而本就對於黑暗感到無比恐懼的自己，就連點著小燈都無法安撫內心的恐慌；總要把那盞像是隨時都會砸落的吊燈點到最亮，直到天色微微亮起，那股遲遲等不來的睡意才會開始逐漸上腦。

　　老舊得就連木紙都有些脫落的房裡，甚至偶爾會出現一些自己看不見的訪客；一些微不足道的惡作劇，明明綁好的鞋帶，每當迎來早晨便會再次被人蓄意拉開一般，總有些跡象像是不斷在提醒著他們身為一個外來的客人，說什麼總要懂得點禮貌。
　　
　　看著正對著自己宿舍，那座向上不知道會延展到哪裡的石梯。
　　明明深深喜愛著聳立著鳥居的各個神社，卻不知怎麼地心生畏懼，最終一次也沒敢登上那座山頂。
　
　　別說由下遠望著被樹蔭籠罩的盡頭，光是要背對著石梯爬上登往宿舍二樓的鐵梯，每一根繃緊的神經就顫慄不已。

　　有時隔著語言產生的誤會和衝突，通常不是三言兩句就能簡單的化解開來。　　　
　　即便是語言和心意相通的人們，往往也會因為無心的話語和誤解而造就無數的爭執和遺憾。

　　由一個新人而產生的誤解，一向秉持著利我主義的前輩，幾乎等同將人壓在柏油鋪出來的粗糙地面上使勁地磨了一遍似的，用著最不客氣的態度將她總是「誠實又可愛的好孩子。」這樣誇在嘴裡的後輩貶得體無完膚。

　　就像蓉嬤嬤戳著紫薇的手指一樣針針帶血又入骨。

　　努力掛著臉上的笑容，即使聽見其他的同事提醒般地說著：「妳的前輩正在四處說妳的不好，有什麼誤會還是早早解開的好。」自己也並不打算做任何無謂的解釋。

　　內心雖然或許有些受傷，但意外的是自己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丁點憤怒。

　　也許是因為心裡比誰都還要清楚，所謂的人類，原本就是這麼一回事。

　　人們大多數的友善和好意，往往都建立於對自己有利，或者是和自己不會產生任何利益衝突的情況下。因此後來那些翻了船的，多半也都是因為感覺自己的利益受損，即便只是為了那麼一口氣也得咬著誰的脖子爭得魚死網破。

　　越是掙扎，越是死不瞑目。

　　因此執於己見的人不聽，那麼疲於解釋的人兒最好在她張開耳朵以前，閉起嘴巴不多說。
　　有人既然想咬，也只好洗白了脖子讓她咬到盡興。

　　當作這些日子以來微不足道的報答。

　　輕輕咬下一口剛烤好的仙貝，甜口醬油的香氣瞬間盈滿了口腔。

　　前輩藏在信封裡遞來的兩千塊日幣以及送別自己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擁抱，是否藏著幾分她無法開口的歉意，這點誰也不得而知。

　　即便那場衝突並沒有持續太久，可自己仍然會因為那些誓死捍衛自己利益的人們，宛如潮汐般陰晴不定的態度而坐如針氈。
　　
　　前輩是個好人。
　　雖然她總是吃定過於軟弱的後輩不會反擊，且叨起別人時的嘴巴其實還有點壞。
　　
　　可當那隻時不時被她叨在嘴裡的菜鳥，被遲遲不退的高燒給折騰得說起話來都有氣無力時，她卻是唯一一個會觀察著臉色，把手貼在後輩額頭上的人。甚至會在結束夜勤之後，開車下山到最近的便利店，買來各種營養飲料和一些較好入口的甜點給生病的孩子送上樓。

　　孩子給前輩留下了一張寫滿感謝的卡片。
　　即使短短幾個月時間的碰撞，確實為自己增添了不少怵目的瘀痕，可並未充斥著任何憤怒或怨懟的內心，那聲「感謝」還是能夠坦率地說得出口。

　　離開，只是沒有理由繼續卑微。

雖然松島的夜很黑，天很冷。
可円通院的景色美得能夠讓人暫時忘記那些止不了的疼。

　　
　　在那之後已經過去了幾年，不知前輩是否已經等來了她嘴中時常唸叨著的乖巧可愛的好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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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照片一直沒時間整理。
在手機記憶體爆炸之前，一點一點來吧。

我喜歡寫作，偶爾也喜歡拍點照。
雖然是完全素人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