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痕。（下）

「林兒，林兒……」她搖著他的雙肩。那曾是多麼可靠的依靠，堅強而溫暖，可如今卻已冰冷無力。「林兒，你快醒醒！不能睡呀！」

淚水沿著姣好的面容滑落，滴到了他的唇上。

「我……沒睡，我不會睡的，不必擔心。別哭，別再哭了……」他巍巍顫顫的舉起手，為她拭去淚珠，就如同以往她所為他作的一般。卻因這個動作而牽扯到了傷口，痛得他面容倏地慘白。只見一截箭頭自他胸膛透出，帶出了兇猛的血水，無論她想盡辦法想止住，卻都是枉然。

「笨蛋，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兒來，就不能乖乖的待在家麼？兩邊還不都一樣！」她泣道。

他虛弱的呵呵一笑：「這兒……比較有氣氛嘛。不過幸好、幸好妳還未答應啊。」

這天是他十六歲誕辰。

夜晚，他神祕的帶她到一池湖水邊，卻什麼也不解釋，只是攜著她的柔荑，靜靜的在湖邊漫步。她心中雖是疑惑，但也不追問，只是陪著他，同他一起散步。

走到了湖中的小涼亭時，他卻突然拉著她停下，握住她雙手，眼神柔和似水，道：「蓉姊，嫁給我好不？」

她給他這麼一求婚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說不出半句話。他卻誤以為她不願接受，便開始說東說西的講道理。從生育是人出生的目標講到皇上希望能有多一些未來的國家棟梁等，囉哩囉嗦扯了一堆，看得她不禁失笑。看著她笑，他又認真的說他不是開玩笑，他說會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確保全家衣食無憂；又說為了她要把以往的任性和脾氣全都改掉，且決不會嗜酒好賭；說他會永遠永遠陪在她身邊，不離不棄；還一直說著他是真的愛她，很愛很愛……

她相信。她一直都相信。他很愛她，而她也很愛他，此點無庸置疑。

為了看他偶爾的慌張，她故意遲遲不語，兩人因而在湖邊耽擱好久，沉浸在小世界中。卻未曾發現，有個刺客一直藏身在附近，等著兩人一時的鬆散就要下手。涵林身為右相，又是當朝最具影響力的人，雖有不少人擁護，但樹立的敵人自也不少。那刺客一路從涵府跟至此地，他未帶隨身侍衛，她亦不會武，最後，就在她正要開口承諾的前一刻，刺客逮著了機會，在一瞬間發出羽箭，他的胸膛便突然透出了一截箭頭。

兩人都愣住了，隨後他緩緩倒落……

「我答應、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她泣不成聲，全身顫抖不止，就如八歲時在黑暗中嚶嚶啜泣的他。「所以你要陪著我，你要永遠陪著我啊！」

望著嚎啕大哭的她，他輕輕的嘆了口氣，伸手撫上她如墨如瀑的烏黑秀髮。「傻瓜，別哭了，先聽我說……

今生妳我是不行了。不過，世間流傳著一種傳說，說在人死後會有靈魂，有個地方名叫奈何橋，靈魂便在那裏排隊等著過橋，一旦過了橋，就會開始下一段人生。」他的雙眸螢亮深情的望著蓉，「我不過橋。我會在橋下等妳，等到妳之後，咱們再一起過橋，說不定這樣咱們下一生便能做夫妻了。今生無緣，可說不定來生……」

蓉緊緊抱著他，猛然搖著頭，潑浪鼓似的，「不要，我不要你走，我要你留下來。你方才說過的，會永遠留在我身邊。我不求來生，我只想要今生今世……」

他溫柔的望著她，卻掩不住其中的傷痛。但他依舊輕輕撫著她的頭，平穩的柔聲說道：「妳是怕我在那兒孤單寂寞麼？還是擔心我會害怕？」他輕輕笑了一聲，猶似清風拂面，「放心，我不會怕的。以往是因為想看妳緊張的樣子才故意說害怕的，其實我壓根一點兒都不怕，只不過再撒嬌罷了。在妳不在的時候，我總是很堅強的，所以……」

「我會害怕。」她低聲打斷他，「你不在了，我會很害怕。」

「既如此，我不去奈何橋了，我會一直一直陪著妳，陪在妳身邊。等妳的時間到了，咱們再一起去奈何橋。」他回抱住她玲瓏嬌小的身軀，「不過，妳要是提早來見我的話，就找不到我了。所以妳一定要好好的過完一生才可來見我。」

他輕吻她平滑的額，低頭俯在她耳畔，「蓉，好好過完這一生罷。找一個真正愛妳的人，然後，好好的活著。」

淚又潸然而下，一滴，兩滴……盡數落在他唇上。他舔了舔，笑了。

「我會永遠，記住這味道的。」

蓉靜靜抱著他，抬頭望著此生最愛的容顏，想要就這麼永遠的看下去，眼中帶著企盼，彷彿希望那雙眼會再度深情的回望。

然而那如日月星辰般的清亮眼眸已然閉上，再也不會睜開了。

她輕聲喚著他的名，但耳畔已無人聲回應。

細雨煙煙，薄霧朦朧了景象。她打著孟竹傘，站在雨中，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撫著粗糙的石碑。他離開她已十五年，可在夢中，依舊會望見那人微笑望著她，含情脈脈的喚她「蓉姊」。

十五年後，她並未嫁娶。她並不擔心涵林膽敢就此先過了奈何橋，畢竟他的膽小，她是知道的。輕輕的笑了，飄搖的身影落在雨中，更顯得纖瘦柔弱。

林兒，等我。

等我兌現了與你的承諾，便會去找你了。

她閉上眼，思緒飄回與他初次相見的情景，唇角漸漸勾起了幸福的弧度。

淚水永無止盡的落下，在她臉上畫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淚痕，就如他的身影一般，在她心中永遠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