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又遇女人香

◆27.新的女人香
　　看樣子我應該要學會分辨市面上各種品牌的香水味，免得總是被人以傻瓜、笨蛋的名詞輪流稱呼。雖然我從不介意，而且有時候還蠻認同的。
　　H.K.點到為止的在掀起這個話題之後，並沒有持續探究Dior香味的來源。不問也好，因為那會像是假如當時女酒保問起Anna Sui，必然造成我解釋上的複雜與麻煩。不過這一想，問題產生了，女酒保曾經也說──女人愈表現得無所謂，其實愈在乎。
　　真是這樣的嗎？我不禁盯住H.K.的臉，企圖補捉她隨時可能產生的表情變化好拿來做為這句名言的佐證，不過看了半天，她卻只是除了喀呀喀的不斷發出咬醬瓜的聲音之外，沒再做出任何值得懷疑的表情。
　　看樣子，是我想太多了。我在幹嘛呢？我責怪自己，怎麼腦子裡總是盤據女酒保的一言一行，這樣暗中比對，對H.K.非但不公平，而且太過失禮。
　　「對了。」H.K.想起了甚麼，說：「在吵醒你之前，我已經和老闆通過電話。並且自做主張地把你完成工作的事向他回報了。」
　　「噢。」
　　「可以嗎？」
　　「妳現在問我『可以嗎』會不會太遲了，如果要問這一句，應該是在你們通電話之前吧。」
　　「呃……」H.K.聽我這樣說，突然緊張了起來。「那怎麼辦嘛！你又不早說，如果還不能交稿，你至少在睡著前貼張便條紙提醒我……」她鐵青著臉朝我叫嚷。
　　「嘿，別緊張好嗎，說都說了，說不說都沒關係好嗎。」我不得不回過頭安撫她。
　　「真的沒關係嗎？」她還一付不放心的表情。
　　「反正是初稿，只做為內部討論的依據，後續還有修改空間。」
　　「呃，」她又把臉一沉，說，「只怕兩位老闆不這麼想。」
　　「兩位？甚麼意思？」
　　「很不巧，早上通電話的時候，老闆正好站在果嶺上，手裡拿著球桿在跟客戶應酬。」
　　「嗯，然後呢？」
　　「然後我很興奮地把你高效率的工作成果向他報告，他於是也很有效率，興奮地當場告訴了身邊的客戶……」
　　「再然後呢？」
　　「再然後，客戶就很興奮也很有效率地當場決定召開會議。等他們打完十八洞，洗完三溫暖……總之，我訂了六點在飯店包廂。」
　　「噢。」
　　「吃日本料理，你不介意吧？」
　　我感到頭一陣暈，說：「這時候問我介不介意吃甚麼未免太不是重點了吧！」
　　「啊？……那應該甚麼時候問？」
　　要命！她還是沒抓住重點。我以一付投降的姿態說：「算了，就照妳的安排去做吧。副.導.演.。」
　　我的顧忌來自於我對多啦A夢的個性十分瞭解，在未和他達成共識以前就一同面對客戶，我擔心和他之間難免會有爭執產生，單純的內部爭執倒無所謂，給外人看笑話就不好了。
　　我看著H.K.一張天真無辜的臉，心想沒必要把工作上的壓力丟給她。這樣的心思，就和我看著她的睡姿時是一樣的。動漫女孩只管負責美美的存在，承擔的事就交給我吧。

　　除了我按捺未提的那點顧忌之外，H.K.終於嚐到了匆忙訂下會議的苦果。因為必須利用緊湊的半天工夫完成稿件的文字編輯、美工設計等等工作，雖然直接遞交我的原稿列印也不是不行，但為了贏得客戶的信賴、爭取更好的預算，內容之外的門面是很重要的。何況這還是間廣告公司呢。
　　整個下午H.K.就像隻無頭蒼蠅般在公司的編輯部裡橫衝直撞，而我則好整以暇地坐在角落等著最後的校閱工作。一直到完整的企畫書終於裝訂出爐，她才得到喘息。
　　PM04:50，距離開會只剩七十分鐘。
　　「呼！沒想到會這麼趕。」H.K.像剛跑完馬拉松那樣，汗流浹背地癱坐在我面前。
　　「現在妳知道吃甚麼料理不是重點了吧。」我刻意挖苦地說。
　　「哪敢想吃的呀，我妝都花了，得回家洗澡換衣服，顧完企畫案的門面，我也得顧顧自己的門面。」
　　「確定來得及？」
　　「不管怎樣都不可能以這付花容失色的模樣去面對客戶吧。」
　　花容失色？這形容詞是用在這的嗎？我產生這樣的疑問，但清楚此刻絕不是討論成語應用的時機。
　　「所以，」H.K.繼續說道，「是不是可以請你幫我帶著文件提前到現場，雖然也許會遲到，但我會盡全力趕往。」
　　這真是糟糕的提議，因為在她開口以前，我正想問可不可以不出席。我太清楚飯局是飯局、會議是會議，飯局中的會議對吃飯或者開會兩件事都是沒意義的。一面吃著沙西米一面把企畫書攤在桌面上翻閱的情況下，到底該消化哪一樣呢？老闆們從不這麼想，因為這已經是他們裝忙的典型模式。
　　更重要的一點，我的某項顧忌還存在著。並不是我對企畫案本身沒有信心，相反的正因為很有自信，所以對多A可能展現出的風度很沒把握。
　　「嘿，這點微薄的請求需要考慮這麼久嗎？」H.K.說。
　　我不忍心讓H.K.為難，於是答應了。

　　我提早十分鐘到達飯店附設的日本料理餐廳，向領檯員提示了預約，就被引導前往包廂，並告知我已經有人更早到達了。
　　和室包廂的拉門被拉開時，我意外看見一位陌生女子側坐在裡面。她因為正好拿著鏡盒補妝，所以被拉門的動作嚇了一跳。
　　我與她幾乎同時說了聲對不起，然後我狐疑地轉頭看向領檯員，意思是請她確定有沒有帶錯包廂。沒等領檯員反應，陌生女子已經一邊收起鏡盒一邊說：
　　「是導演沒錯吧，我看到你手上捧的企畫書了。」
　　「喔。……妳好。」我於是脫了鞋進入。
　　進入包廂的霎那，我出現了零點幾秒的短暫恍神，因為我的鼻子剛不久才受過密集訓練，我竟然對眼前這位陌生女子身上的香味敏感了起來，很想知道會是甚麼新的品牌名稱。噢，真有點受不了居然會產生這種現象。
　　女子很慎重地立起身表示迎接，和我互相謙讓了幾句，堅持在我坐下之後才肯回座。
　　「兩位老闆還在路上，請您稍等。」女子一面告知我情況，一面以雙手遞來名片，說：「請指教。」
　　「幸會。」我回應。
　　女子顯然受過嚴格的職場訓練，至少，她是這麼要求自己的。她的應對相當得體，也因此氣氛一下被提昇得非常正式。我有點後悔沒事先聽從H.K.要我穿西裝、打領帶的建議，結果只是一件簡單式樣的毛衣加上昨晚穿過的麂皮外套。
　　我一度猜想她該不會是客戶方類似H.K.那個職位的人，等看了名片上的記載，才知道是行銷部門的經理。
　　「敝姓童，叫我Irene也許能拉近我們的距離。」
　　「Irene，譯成中文『伊蓮』也一樣是個好聽的名字。」我說。
　　「謝謝。」她露出端莊的微笑。「久仰您的大名，很榮幸有機會合作。」
　　「不敢當。」
　　Irene所代表的公司在業界算是小有名號，單就關係而論，她代表的是出資的甲方，其實大可不必對我如此畢恭畢敬，反倒從商業上的談判技巧來說，她應該明白自己位居上風，是指示的人，而不是聽從的人。話雖如此，但從見面以來她表現出的莊重是充滿質感的完全不做作，商場上的客套經常被視為是必要的表面功夫，但她無論聲調、表情乃至細微的肢體語言，各方面都意外帶給我真誠的感受。
　　「我是臨時接到方董的通知，才知道要開會。」Irene說。
　　「其實我也是。不好意思害妳加班了。」我答。
　　「想必值得。方董看過幾篇您的作品，對您的才華十分欣賞，相信這個案子也不會例外。」
　　「我是第一次接觸這類商品，關於這方面妳才是專家，所以待會兒還請勉予賜教。」
　　她聽我說完，又回了個笑容，而這次的笑容則顯然附帶了公事以外的個人情緒，說道：「看樣子他們再不來，我們的客套話就快不夠說了。」
　　「呵。」我笑著表示認同，畢竟這樣無止盡的互相恭維，總有詞窮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