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是停靠在我右肩的啄木鳥，肚子餓的時候，就會把我弄痛。你是跋扈的養鴿人家，一天之中只給我些許自由，在我飛得正高興的時候就會站上屋頂揮舞紅旗，用催眠的方式將我囚禁。你是讓仙人掌扎傷的大拇指，我一整天都看著的紅腫部位。你是搖滾歌曲最拔尖的高音，我得用缺氧的腦腔用力共鳴才能哼出你。

你在深山的鐵軌上奔跑，當我問你要去哪裡，你卻說自己只是在繞圈圈。「怎麼不到山腳下來呢？這裡有溫暖的7-11。」我問，但你說：「聯外鐵道還沒蓋好。」你是笨重的火車，是裝滿沉重回憶的復興號，是把柴油當蠻牛喝，一意孤行的蠢鐵塊。

然而你卻挾帶了夏宇的詩一般的彩色風景，猶如午後雷陣雨天天打醒我的午睡。

生命是一部不曾暫停的電影，前一小時與你有關，後一小時也與你有關，中間的一小時則是我自己的獨角戲。我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演得比較好，不過這可能是因為沒有任何人在看，所以沒有壓力。沒有人在看的時候我總是表現得好極了，我能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能說出最適當的話語，能解釋最難的邏輯，能擺出最帥的姿勢。但讓你看到的，往往都是我光著屁股的滑稽。

你不懂的，愛因斯坦一定也不懂，但那些你懂的，請務必花費照顧浦公英花苗的三倍時間向我說明。就像：「既然沒有可以通往外界的聯外鐵道，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還要繞。」之類的問題。

你是寬闊的草原，用大地的愛擁抱所有植被與生物，但問起生物們的感想，它們都只是說自己「曾經經過那片草原。」你困在糾結的回憶裡，將現實之流右側的世界認定為懸崖。那裡很危險，你規定自己不准去。

劣質的習慣，像塗滿螢光漆的方向指標，就算天黑也看得很清楚。你是寬闊的草原，讓經過的生物都不捨離開。習慣支解理智，固執破壞意識，漫遊的傍晚，我不自覺買了一堆食物，老闆娘問：「兩雙筷子嗎？」我愣住了，說不出話，只能用手指，比出一。

如果你來是為了帶來愛情，那請你一定要解釋到我懂為止。愛情讓生命圓滿，也讓人受到傷害；愛情充斥善良與背叛，也有單純的信任；愛情很美，美到像觀音山的夕陽叫人不敢相信，但你說「愛情只會讓人盲目，走得安穩是幸運，跌傷只是剛好而已。」

如果你走，如同神聖的白鷺鷥用影子經過我，那請你一定要說明到我懂為止。世界上沒有誰真的可以自己一個人生活得很好，但也沒有誰真的非得要有加辣的陽春麵才能好好活下去。我知道如果你走，不管走了多遠、走了多久，你終究會回來，可能會少了雙手，或是雙腳，或者甚至瞎了、聾了、支離破碎了，都還會有些微味道回來為我通風報信。

結局其實我們早就看得很清楚，跳過繁瑣的細節，省略複雜的過程，就像玩一場不拿手的電動遊戲，把最後的分數記牢就好。分數出來了之後，離開機台電影還是要繼續演下去。將結局當成去巴塞隆納的中間點，當成撐竿跳的標高竿，當成泛舟的第二階段，當成旅遊的回程機場。管他接下來是無止盡的墜落，還是無重力的漂流，還是黃鼠狼準備好仙桃去給雞拜年……「you jump, I jump.」

你網羅了語言發明以來所有最美妙的字句，滿滿地寫在我龜裂的白牆上。在我發呆的時候、敷面膜的時候、培養睡意的時候、吃零食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盯著看。請放心我從沒有打算要重新排列組合幫助猜測，也從不曾認為都背熟了你就會給我小星星貼紙。但字句，活生生的，會在我睡夢中牽起手一同歌唱。我確實聽見了。

你是活生生的個體，是難以理解的女孩；是盤根錯節的淋巴系統，是耗費體力的重量訓練。你餓了便啄食我的身體，膩了就放我出去飛翔；你畫出錯誤的地圖引導我前往你不在的地方，但卻也放了顆糖果當作我抵達終點的禮物。你想像著瑰麗的未來，然後就一個人自己出發了……

等我終於成熟到可以理解你的時候，你會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