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大眼娃娃....(完)

女孩必須每天帶著大眼娃娃到固定的地方拍照，生活才能順利地繼續下去。而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他每天都得讓剛哥的事情在腦海中轉好幾遍，才能讓自責的情緒稍微緩和下來。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膩了，他想要重新開始，想要擺脫剛哥的糾纏，但他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小森每天保持著距離陪伴女孩拍照，他以為女孩一直都沒發現他，也以為這樣的陪伴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但沒想到女孩不僅知道他在跟蹤，而且還主動跟他說話。

那天是女孩先到捷運站旁的公園，小森到了之後女孩已經在拍照了。他點起煙，站在遠處看著女孩。

女孩收好大眼娃娃之後，小森也將煙捻熄準備要跟上，沒想到女孩卻朝著他走了過來。

女孩在小森面前停下腳步，這是小森第一次看清楚女孩的臉龐。

那是一張脂粉未施、白得嚇人的臉。小森有些緊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而女孩似乎也不急著要說話，兩人就這麼對看著。

「對不起。」小森讓女孩看得心慌了起來，對不起三個字脫口而出。

「沒關係。」女孩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小森的道歉。這樣的回答出乎小森的意料之外，小森忍不住笑了起來。更叫小森感到意外的是，女孩也笑了。

「你今天比較晚。」女孩笑著說。

「你知道我在看你？」小森問。

女孩沒回答小森的問題，只是低頭看著地上小森剛丟棄的煙頭。小森立刻明白過來。

「喔，是煙味吧？」

「嗯。很臭的煙味。」

「對不起。」小森再次道歉。

「沒關係。」女孩回答完後兩人又同時一起笑了起來。

小森跟著女孩一起走向下一站的宵夜店，但這次是兩人是並肩而行。小森很想問女孩為什麼每天都要替大眼娃娃拍照，但卻又覺得去追究其中的原因是多餘的。

他已經替女孩設想過許多可能，不管哪個是對的，又或者是哪個都不對，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他知道女孩的心裡一定藏著巨大的悲傷，就像他一樣。

「你的娃娃有名字嗎？」小森問女孩。

「她叫瑪姬，是我的妹妹。」

「那天，那些小混混沒弄壞她吧？」

「弄壞也沒關係，我家還有好多個。」

「每個都叫瑪姬嗎？」

「是啊，每個都叫瑪姬。」

來到宵夜店，女孩將大眼娃娃擺放在門口的階梯上，小森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女孩立刻就回絕了小森的好意。

「我可以替你和你的娃娃拍張照啊。」小森說。

「不用了。瑪姬喜歡獨照。」

上次在店門前和小森聊天的那個看似老闆的男子從店裡走了出來，女孩見狀立刻敏捷地收起大眼娃娃，小森聽到男子很不耐煩似的嘖了一聲，抬頭一看發現男子正用奇怪的表情看著他。
那表情似乎是在說：「你不是說不認識這個女孩嗎？」

小森聳聳肩，用微笑代替回答，然後便追上女孩，一起前往下個拍照的地點。

「瑪姬喜歡這家店嗎？」小森問女孩。

「對啊，她以前每天都吵著要來吃。」女孩回答。

時間雖然已經過了十一點，但馬路上還是有大量的車流來來去去。小森戰戰兢兢地陪著女孩站上那個危險路口的中央分隔島，女孩一派輕鬆地開始拍照，小森卻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深怕會有車輛撞上來。

好不容易女孩拍好照了，雖然才不過短短的一分鐘，但已經讓小森感到有些疲憊。

「好危險啊。」離開分隔島後小森對女孩說。

女孩低著頭，好像沒聽到小森的話似的，小森見狀想再重複一次自己的話，但瞬間有個想法闖進他的心中，他感覺到，這個危險的路口可能就是女孩悲傷的關鍵。

「瑪姬，我的妹妹，就是在那裡被撞死的。」兩人走到女孩住的大廈後，女孩才終於開口說話。

「嗯。」小森點點頭，很能理解似的回應了一聲。

「她那時候才五歲而已，好小好小。我應該要好好牽著她的。」

「嗯。」

「我家到了。」

「我知道。」

「你明天，還會去公園嗎？」

「我想，我不會去了吧！」

「那，還會對著捷運車廂鞠躬嗎？」

「你有看到？」

「嗯。我覺得你是個怪人。」

「那是，你也知道，那是沒辦法、非作不可的事情。」

「我明白。」

女孩將當天帶出來拍照的大眼娃娃送給了小森，她說：「反正我家還很多。」
小森接受了女孩的好意，並且很心疼似的將大眼娃娃抱在懷裡。

「下次見到我要跟我打招呼喔。」女孩笑著說。

「會的。」

「那麼，再見了。」

「再見。」

和女孩告別之後，小森回家就立刻寫了一封辭呈。他想，的確是該離開這家公司了。不過對於去捷運站對著捷運車廂鞠躬這件事，小森還是沒辦法下定決心停止。

「畢竟，那是非作不可的事情啊。」小森對自己說。

那天晚上小森將大眼娃娃放在自己的枕頭邊。他很快就入睡了，而且一夜無夢。那是他自從剛哥發生意外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收錄於雨夜花短篇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