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一夜（下）

早晨七點，外面陸續傳來人聲，睡不著，偷翻窗簾往外看，乖乖不得了，一群群的大媽大叔，跟著一根根小旗子，聽著導遊的小蜜蜂，隔著河正走過我們的對岸，好多台相機往我這裡拍。叫醒弟弟，快醒來，我們到東柵遊覽去，就為了省這門票不是嗎？

八點門口果然坐著一個正在作手工的大媽，大媽說等一下她就不守在這兒，門上鎖，我們遊覽完要回房間拿行李，還得再打電話請人來開門。我們倆人這時已經聽天由命，到這地步，行李是我們的，還是要給誰拿走，也都無所謂了。

走出去，我們果然在東柵老街的正中心，老街很窄，兩旁都是古老木造民宅，石板路上遊人如織，我們也跟著走。弟，那裡有博物館，我想進去看！博物館門口正在驗門票，弟說：「我們沒有門票，不能進去看」原來我們是偷渡客，低調的走走看看，向東不能超過那棵樹，會被驗票，向西不能過這條河，會被驗票，沒有正式身分，在東柵王國裡面不過是一介賤民。

東柵裡連麵攤都難吃的要死，店員態度低劣，永遠不會答話，我和弟弟連早餐也吃不下了。外面如織遊人這時漸漸從30支紗變成100支，再變成300支。

我們趕緊回民宿拿行李，又在木門外等了半小時，才有人來幫我們開門。我拉著霧面綠色登機箱，弟弟拉著他亮面紅色登機箱跟在我的身後。就在我打開木門的那一剎那，街上滿坑滿谷觀光客，其中有個女孩正拿著相機對著我，我們眼睛對眼睛不過十幾公分，她對於模型老屋的門突然打開，還冒出人頭有點楞住。

裝沒事裝沒事，我像日常生活起床刷牙一樣走出了那間木房，搞的像是我念大學趁春假回老家一樣。其實心裡像是做壞事被抓包，我頭也不回，不斷撥開蜂擁迎面而來的人群，作戰似的走出東柵景區。景區內的遊人如織已經變成埃及棉等級的800支紗，而外面居然還不斷的有遊覽車開進來，遊覽車裡不斷的再走出一團團鄉親父老，實在無法想像，小鎮要如何吞吐這樣的大軍。

「請到巴士站」弟弟又明快老練的下了指令。這時我們已經搞懂，昨夜貌似忠實的三輪車伕報給我們的價格是公訂價的兩倍。售票廳買到兩張前往蘇州的票正要離開，經過一群在地人或計程車司機，我聽見他們小聲的說：「這兩個應該是從國外回來的」，很好！我和弟弟看起來就是這麼菜！這麼好騙！我弟竟然還以為自己比較老練，講話臺灣腔比較不重，比較不會被誆！你還不是xx的和我一樣是從國外回來的！沙塵中過了安檢，來到等車廳，我轉述我倆看起來有多菜，弟弟大笑不已，回想烏鎮的一切，越想越荒謬。

回台媽媽聽完說：「你們兩個被賣了可能也還不知道！」確實，如果被關進那個濱河套房，醒來後少了一顆腎臟也是有可能。但畢竟我和弟弟兩人都交了好運，其實連那套房房間照片也和真實的一樣，除了我懷疑可能是用廣角鏡拍的。

完全沒有人在騙我們，他們只是隱藏了部分真實，是我們自己被自己呼嚨了。烏鎮的巴士等車廳，邊大笑邊回想拼湊這一夜，坐在歪斜廢棄的書報架旁，我用等車廳熱水沖了臺灣帶去的濾泡式咖啡，風味十足。

弟弟，下次還要再來嗎？

來！再來！下次一定要住在西柵！大財團的大飯店裡面，洗熱水澡、吹暖氣、睡彈簧床，刷信用卡！

這世界上，多幸運有這樣的老弟可以和我如此自嘲還其樂無窮的。

下一次，我和朋友到中國旅行，朋友和我說：「其實他們賺這錢也挺辛苦，不算貴」，我也會微笑和他說：「你和我剛來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