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那個晚上

2002年我坐在俄國聖彼得堡大學第五學生宿舍三樓的一個小房間裡，聽著從哈爾濱到俄國念碩士的吳姐姐告訴我，大學畢業後的十年間她所發生的一些事情，包含名牌大學畢業後所找到的工作，如何放棄那份人人稱羨的工作下定決心到莫斯科念書，而後卻遭遇經濟遽變，落的身無分文沒錢註冊轉而經商，經商過程中遇見的黑道、白道及暗夜搶劫等等的事情，最後終於存夠了學費來到聖彼得堡唸書，三十幾歲終於順利的修完學分、撰寫碩士論文，而在這段期間遇見了來自台灣20歲的我。我告訴她我有一個交往一年多的男朋友，感情中曾遇到的風波，簡單的家庭狀況，喜歡音樂學過鋼琴等等的事情，然後，她說：「十年後，就輪到你來給我說故事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很期待，十年後，我的故事是什麼？

姐姐，從聖彼得堡回台灣後，發現我的男朋友在我出國期間的日記裡巨細靡遺的描寫他和學姊作愛的細節，學姊如何呻吟如何稱讚他，他們是如何百般忍耐終於火山爆發上床之類的事情。然後，在陸續的兩三年間，我不斷把自我信仰系統摧毀、重建，最終還是在他反覆匿名上網交友徵一夜情的網路留言中，徹底崩毀。姐姐，我發現當人生經歷過越多事情之後，就不想敘述過程中的那些憂鬱、煩悶、掙扎、自我懷疑的細節，畢竟可能只有大一的新生能夠大聲不慚的說：「什麼男人我沒看過？」「什麼事情我沒經歷過？」，這是因為他們的純真讓他們說出這樣的話。有多少人已經歷這些憂鬱、煩悶、掙扎、自我懷疑，這些事情只不過是一再重覆而已，有什麼值得提的呢？人們太過熱衷圍著自己的肚臍眼打轉了。

畢業典禮隔天後剪了短髮，破除追求學歷的迷思，努力準備應職考試，我通過所有的考驗得到了一份應許的工作。分了手、找到工作並搬到陌生的城市，姐姐，那年我23歲。

搬家第二天，在陌生的城市盲目的騎著機車想找一家唱片行，買陳綺貞剛出版的《華麗的冒險》專輯，那時生活對我來說就是一場華麗的冒險，我到處旅行也到處交朋友，拋棄了以往對於愛情的執著，用更輕的態度來面對感情，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心態之下，男人們卻前仆後繼的向我告白，好像他們想在我身上找到什麼純真的愛一樣，當我已經不想再用力戀愛的時候，愛情才紛紛向我招手，但我只想好好揮霍自己獨立賺取的薪水還有在一個人的房間裡度過私我的時間。我很喜歡那段日子，到處亂走，總是在讀詩或是詩的情緒之中，並在某種虛榮心的支持下確認自己也是迷人的。

姐姐，這幾年我走了好幾個國家，五年的工作累積了一定的歷練，也說得出幾件自豪的事情。有幾個深愛的家人過世或生重病，認識各式各樣的人，那些人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什麼又離開，連那些說會永遠等我的男人們也陸陸續續都找到女朋友了，但也有些朋友一直陪著我到現在。

十年還沒到，我總是在想，接下來呢？每次我想到你，都會提醒自己，不要過於自大，雖然比起20歲的我，變的比較成熟了，然而我絕對不想大聲說自己多麼老練、多麼成熟，我知道我還不夠。每次我看到比我更年輕的人故作世故的張揚自認為了不起的經歷時，我不會當場向他們打槍，我在他們的身上看見年輕的純真與快樂，只有不知道桶子有多深的人才會認為自己的水很滿。我羨慕這種無知，我會暗自欣賞起這種無知的美麗，或許，就像你當初微笑看我一樣。

姐姐，我弄丟你哈爾濱老家的住址，和你失聯好幾年了，想你應該已經畢業回到中國。我總是在想，32歲時一定能再找到妳，懷念在俄羅斯寒冷冬季妳每週與我分享的東北小雞燉磨菇，你教我做的牛肉餃子、糖醬雞腿，你讓我有意識的認真規劃畢業後的10年日子，而不是隨波逐流的跟著同學去考研究所。妳曾經說過很想要來台灣觀光，看看日月潭和阿里山，現在已經開放觀光而我卻找不到妳，因為妳，我從來不曾和其他人一樣對陸客有敵意，雖然他們有時候的確讓我惱火。

時光匆匆，那夜在小房間裡，窗外安靜的落雪永無止盡，天使降臨，轉瞬成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