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母親節

母親早早的想要幫外婆過一個母親節,

假日的前兩天就來台南找我,

星期六我們搭上往北的區間車,

在台南縣後壁鄉一個小小的木造車站下車,

搭上計程車穿越豐饒的嘉南平原,

停在這棟二十幾年來幾乎不曾改變的房子,

外婆非常怕冷,一年四季總是穿著長袖衣服,

因長年在田裡處理農事而晒了一身黝黑,

走到廚房,

外婆罕見的穿了胸口有一個大蝴蝶結的衣服,

戴了珍珠項鍊,

赤腳站在水泥地板上,

正在煮母親節聚餐的午飯。

外婆每煮好ㄧ道菜就催促我品嚐,

我用不輪轉的台語說:等都煮好再一起吃吧,

最後還是耐不住外婆的勸說,

先慢慢的喝起湯來,

11點鐘,所有午餐的菜都煮好,

外婆說阿姨和阿姨的兒子可能吃飽飯才會過來,

而大舅還在睡覺不要叫醒他,

於是我們三人開始沉默地吃起母親節午餐,

電鍋裡剛煮好一鍋腰子湯,

外婆喜歡煮這個給我補一補,

腰子湯的腰子總是非常硬,

但我會喝一碗,

剩下的再包走,

母親一見到腰子湯就皺眉頭說：那麼臭腥…

外婆並沒有理會母親,

吃飽飯是十一點半,

我們看著午間新聞等待負責買蛋糕來的阿姨。

下午一點鐘,阿姨和她兒子還沒來,

阿姨與前夫領養的兒子倒是騎著機車載著一個女朋友來了,

阿姨因家暴問題好不容易離婚後,

小孩被判給了男方,

離婚最讓我阿姨內疚的就是這個當初領養來的小孩－阿文,

阿文今年已經高一,

當他嚼著檳榔、無照騎機車載著女朋友來時,

大家不知道為什麼都感到非常內疚。

阿文和他女友和我們是不打招呼的,

停好了車他們兩人直接坐在門外的走廊上聊天,

阿文小時候和外婆非常親近,

也常常黏著我玩,

但是現在他從不正眼看我們,

我們也好像心虛似的,

不敢問他過得如何。

一點半阿姨終於來了,

提著兩個蛋糕帶著離婚後又生的兒子,

母親怕阿姨的兒子無聊提議要陪他下棋,

只是下棋不到半小時,

阿姨的兒子居然被我媽弄哭,

我媽用很奇怪的安慰話語不斷地說：

「這樣就哭了喔～你是男孩子耶～怎麼這麼嬌弱」

而阿姨的兒子雖然才小學二年級,

也感受到那話裡的屈辱而更無法平靜了。

之後,大家看起台視偶像劇,

其實誰也沒看過那齣偶像劇,

但是我們還認真的想要搞懂劇情的來龍去脈,

這時嘉南平原的太陽開始斜斜的射進客廳裡,

門外一大片外婆樂此不疲種的蔬菜、水果還有花朵,

番茄、空心菜、芒果、荔枝、台灣百合、玫瑰花數十種非常美麗的植物在陽光下閃耀著，

我暗示母親明天還有事,想要先回台南市,

母親拿出蛋糕,把大家召集起來,

插了蠟燭點了火,

大家手合十,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始歌唱,

我於是先開了頭：祝你生日快樂～

其他人也跟著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外婆微笑著,

我們唱完時他給我們每個人都說了一些祝福話,

輪到我時外婆說希望我找到一個很水的老公，

我媽在旁邊碎念：哪有人說很漂亮的老公啦～

祝福話還沒說完,

蠟油已經滴在奶油上,

在催促中外婆的祝福話草草地結束。

切蛋糕時大家驚覺，我們都忘記叫還在房間裡的大舅一起來慶祝了,

大舅頭髮已半白,

母親還是愛複誦三十年前外婆如何強逼大舅去念他不想去念的學校,

害大舅在求學時被朋友帶壞,

而後一生抑鬱寡歡、有志難伸的故事,

母親朝大舅房間喊：「出來吃蛋糕」

大舅從房間裡興趣缺缺的回說：你們吃

大家接過其實一點也不想吃的大賣場蛋糕,

外婆不斷稱讚蛋糕做得真漂亮,

阿文和他女友兩人吃了三分之二的蛋糕後，

把不想再吃的那三分之一倒給狗狗吃,

然後隨即說要離去,

好像他們已經等得太久而不耐了,

外婆和阿姨憋了滿肚子的話,

站起來要送他們,

他們頭也不回的離去後,

我陪外婆、阿姨及母親聊了一下往事，

從前艱苦的生活、我從沒見過面的外公等等，

然後我也起身離開，

阿姨和母親要開車送我到火車站,

外婆送我們到門口,

我發現外婆不知何時已經脫下她的大蝴蝶結衣服還有珍珠項鍊,

30度C的初夏午後,

外婆穿著高領的紫色家居服，

用她唯一會的國語詞彙不斷的向車子這邊揮手說：再見，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