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葉落---致已故子良老師(上)

我想，你的背影適合在風中遙望。

夜晚走過操場的菩提葉下，窣窣的葉聲被即將落雨的夜風吹得清響，
在夜燈下閃爍翻飛，想起你欣悅地告訴我們，
菩提樹在春季準備換上新裳時，是所有的樹木彷彿約定好，
在一夜之間脫落所有舊葉的，沒有遺漏，
於是當明早走過熟悉的紅磚道，你會驚訝昨天還掛滿枝葉的菩提，
今天卻只剩光禿禿等待新葉的樹身了，所有的樹群是這麼一致絕對，
以迅疾轉變的沉默，經歷一夜落葉的歷程。
留下的是清朗的天空，和踏著厚疊脆響的落葉，
忽然覺得很像您的離去，不告訴任何人的，安靜絕然的過渡。

你是這麼一個溫厚卻充滿氣節的人，
在第一次課堂已註定要仰慕至此，梳理整齊的頭髮，穿著燙整的襯衫，
不急不徐掛著溫暖上揚的嘴角，緩緩走進教室，
彷彿身旁簇擁著溫藹的和風，乾淨且雍容的。
老師精通詩詞，在北部學校來往十數年後，近年有幸地落腳南國。
我們都覺得老師是杜甫和陶淵明的知音，在千百年的現代，
在匆促現實的今日，他是能深解他們詞意，並把他們憂憤、隱微的精神
信手拈來，存於現日的人。我們從來都沒想過，聽來熟耳的古典詩詞，
能在他的說解下散發如此崇高的氣節，和高尚的境界，
原來那是種生命境界的體現，只是我們之前，無從識得了解；
而僅從字義典故的解釋，完全不足以概括他教予我們的，
因為老師是從生命去體會、發見的，在一個把自身生活、氣節
都活得和古詩人一同的時刻，
他講述的種種，彷彿發著光，遠遠的與古代詩人相應、遙喚著。

所以您的存在是種象徵，是種精神，靈活通變、
舉止合宜而又溫婉善解。您熟悉的詩詞太廣泛博深，
杜甫沉痛憂國、衰老蒼鬱的精神絕對是您所能了解，
淵明的隱逸田園，與自然同樂也是您天性不涉官務、喜愛田居的性情
相仿深解的，而您亦有，李白那般飄灑不受拘束的性情，
所以他們為何苦痛，為何欣狂，想來您是深味其中、了然於心的，
您把他們的活潑情性在自身生命揮灑體現，
也體會得出他們的失意傷懷，
因為那都是，人情共感，
是你所最看重的「人」的幽微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