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式

阿姆走了，走得安靜突然！

好希望我有能力阻止她最後一次的就醫…..！其實在家裡就感覺她已經燈火枯竭，好希望她最後就那樣安詳的睡了！好希望她沒有再去醫院受那急救機器的折磨！只希望那些粗魯不堪的過程，她都不再感覺了！

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這次卻感覺很難！難的不是死亡本身，卻是完全沒能逆料的………意外……說…….插曲吧？

本來，一向自詡心胸坦蕩，冷眼笑看之外應該無所罣礙的，後來卻發現信心原來禁不起一絲些微的動搖，實際是那樣容易就潰散不全了！

在阿姆往生隔日的夜裡，家族的大夥兒和許多前來慰探的左鄰右舍，正鬧哄哄的一片，我家一向賢名在外的大嫂忽然起乩，原本散坐在水手娘家庭前（水手是對門親家）的許多人，一下圍攏到靈前來一探究竟。

被附身的大嫂很生氣的哭著說她有兩個不孝的媳婦，並且怒叱要兩名罪人過去下跪！

那當下，被控不孝的我看著眼前的”靈異現象”只有覺得可笑的荒謬！而另一名罪人就在”靈媒”身後收拾晚餐後的桌面，當然也聽見了自己的罪名了！

我家大嫂起乩早司空見慣，這以前，附身來時被責難的總是大哥。第一次是一個堂伯的喪禮上，堂伯來附身，大罵我家大哥是畜生，有個好老婆卻不知好寶惜，並且責備他簽賭大家樂的事情，希望他聽老婆的話別再賭了！

“堂伯”大概不知道大嫂才是家裡簽大家樂的元老，那時候睡覺做飯都有明牌，有時候準了，阿爸還會指著我的鼻子說；妳要看看人家多麼姑辣拜（勤勞拜拜的意思），人家是多好的查某！！……..婆婆更因為我不簽賭而生氣的說我不會愛錢！

只是後來大家輸慘了，男人又玩得更兇，動不動就標會簽賭，大哥夫妻常常因輸錢而爭吵失和，大哥脾氣又拗，一生氣就幾個月不說話不理人！後來大嫂不斷有各方靈界朋友來附身相挺，有時海上有時家裡，或與大哥外出的車上；不斷不斷的訓誡斥責，終於讓大哥知過能改，現在對大嫂可是敬畏有加！這次阿姆附身，大哥第一個挨過去勸慰安撫，也得到阿姆無限的孝順肯定！

那天，來幫忙處理喪葬事宜的儐葬業者也在場，馬上有人過去要求是否給個方法逼退亡靈，那業者小心的退到大嫂聽覺的距離後表示，如果她是以亡者之名來壓人，不管什麼方法也不會有用的，最好就是好言安撫，息事寧人！

那變成阿姆的大嫂稱讚她的兒子孝順之外，還說明了是因為知道大媳婦八字輕才來找她附體說話，附體的語調怪誕，肢體輕挑的向她大兒子索吻，在眾人的圍觀下，織織作響的一個吻！精采的演出贏得圍觀群眾一陣哄笑！

直到附體退位，阿姆卻始終沒有看到或提到也在一旁觀看的阿爸！

大嫂”回來”後低著頭一付痛苦的表情，為了尋求和諧（其實兄弟妯娌間一向的表象也就是和諧的），我硬著頭皮過去執著她的手告訴她；希望她可以教導我，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學習和配合……..。只是我這樣的動作卻讓一旁觀看的人大為緊張，馬上有人過來把我拉走，說希望事情到此為止，並勸我別多想，就當沒事就好，那氣氛彷彿我之前的行為是一種挑臖！實在讓我原本可以平靜的心，像投下一顆巨石那樣沉重得要窒息一般難受！

其實也可以慢慢的強迫自己就真的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樣繼續過日子！

雖然事實內心隨時要在翻絞不平的掙扎裡努力尋求脫困的道理！

直到阿姆頭七！

做完頭七的夜裡，阿爸因為當天他最喜愛的縣長親自前來致意，加上誦經過程讓他情緒極度亢奮的情形下，都過了午夜了還不想睡，怕他的血壓受不了又要飆高，只好像哄孩子那樣強迫他去睡，我的二小姐就攙著他的阿公去睡了。

從大哥那回家，和女兒走在下過雨而漆黑潮溼的小路上，我告訴女兒之前發生的事，原本只想從女兒的角度來觀看自己，或許她會有讓我更篤定的答案出現，而給我力量！不料女兒卻給了我一個極度意想不到的訊息，女兒聽完我的陳述馬上挽著我的臂膀說；她剛才陪阿公上樓睡覺，在經過阿嬤身旁的時候，不知阿公嘴裡絮絮念著什麼，她卻彷彿聽到阿嬤像擠壓最後一絲力氣的應了一聲好！

聽完女兒的故事，我的心像遭了強震襲擊，幾天以來的武裝也在瞬間崩潰！

開始，我尋思和婆婆一直以來的相處，………..婆婆的個性傳統而執著，對於她的許多好媳婦的標準，我一直並未具備，……..像大嫂的能幹，和她對神鬼的虔敬態度，還有眾人推崇的周到，有大有小，她能記住包括婆婆十幾個姊妹的所有親朋好友的名字與稱謂……………太多太多的好，形塑成了一個幾乎完美的媳婦形象，從小就是對門鄰居，對大嫂，我的印象就算到現在，除了她常不經意流露的貪心做作……，也是接近完美的！

光是我一直對神明祭拜的怠惰…….，婆婆就有絕對理由怨我不孝了！婆婆生前不只一次要我誠心敬神，我除了點頭答應，實際卻一直沒有去做。除了個性有些不同，婆婆和大嫂幾乎是同一種人，都是別人眼中渴求的好女人榜樣！加上在婆婆最後這段日子裡，我幾乎只顧工作和自己的疲累，根本很少去探望她了，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人，怎能說無罪？

雖然認了罪，卻還是不相信大嫂這個靈媒！因為她以前起乩的歷史歷歷可考，教人怎麼看都覺得她是自己的靈媒！

只是，每次看著婆婆最後留下的遺照，一臉的怨苦，不知是否心虛作祟？都覺得她的怨氣是因為我………！她真的到死都在怨怪我嗎？

大姊叮嚀我不要哭，要勤念佛迴向給她，最好也吃素，好像這些都不難，只是有時簡直像著了魔總是無法讓自己寧靜，總覺得自己的行為怎麼就是不純淨，吃素和念佛讓自己心安的成份好像總是比較多，覺得自己好醜陋，的確不孝極了！

阿姆有三個女兒，都非常的孝順，在守孝期間的有一天，她們也從台北邀來一群宮廟的助念團體來為阿姆做功德，其中的宮主就是阿姆妹妹的女兒，是個職業乩身，這次的助念過程，更是一次令人完全迷惑的經驗了！

開始我們也手拿經書跟著誠心誦念，中間阿姆的甥女會單獨跟阿姆說說話；告訴阿姆她已經離苦得樂，必須放下塵世的所有牽掛與執著，才能往生極樂……….正在大家一片肅靜聆聽的當下，大嫂冷不防的又來了，………..這次她把上次遺忘的部份更誇張的做了補償！

這次阿姆除了回來關心老伴之外，還和她甥女一問一答，問答間，忽然二姑大聲哭喊起阿姆來了，起先，我以為是二姑看到母親回來的激動反應…….，直到她不斷哭著希望阿姆帶她一起走………，好久，我才了了原來二姑是被另一名亡者”附身”了，這個亡者是阿姆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就夭折，也是阿姆生前病體的最大源頭；阿姆身體不適喜歡求神問佛，就我知道的結果八成都指向這個孩子的索求！阿姆對這個孩子看來是厭煩透了，因為對於他的苦苦哀求，她竟然不為所動的只說要他別吵，她要聽佛！阿姆不說自己的語言，卻讓大嫂一向做作的語氣瀰漫，以我對阿姆的認識，很難想像她會那樣狠心的對待那個她覺得從小就虧欠的孩子！阿姆的軟心腸可是眾所週知的啊！

這個在他生前我還無緣相識的大哥在自己母親的功德誦課上大鬧特鬧，最後臨走前卻向佛祖要求應允保佑他二妹的身體和家庭，因為二妹身體不好，丈夫不好兒子不孝，希望佛祖要答應保佑她他才放心！好像他一直就與他二妹形影不離…..。

我並不是無神論者，但是從獨立建屋居住以來，我就幾乎很少拜拜，任公婆怨怪責罵！…………婆婆從不知道她是影響我最巨大的人；因為她一直在病中，一直在問神，甚至向天買壽數次，每一次莫不讓人覺得不可置信的荒謬，讓我寧願就將神靈放在自己的良心標準上！

水手因為是對門親家，對於許多倫理更是小心的維護，怕的是無端生出的是是非非，這次婆婆的喪禮沒想到一次就把我打得慘敗！

還好，自己良心上的那尊神不曾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