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

恩恩看著護士小姐再三檢查了姊姊的人工血管，接著把針頭打入，稍候了幾分鐘，確定沒有任何異狀後，熟練的把第一瓶化療藥劑掛上點滴架。

「為避免意外，在藥劑滴完前就請盡量安靜的躺著。」護士小姐制式性的叮嚀。恩恩點點頭，這已經是姊姊第三次來醫院作化療，她其實很清楚程序了。星期三早上十點鐘，這是她們姊妹自今年五月以來每三週需經歷一次的作戰時刻。稱之為作戰時刻一點也不誇張，每次的治療都需打三劑化療藥物，長串英文藥名恩恩雖記不住，但她對於姊姊每回打完後翻天覆地般的激烈嘔吐，卻是印象深刻。

這是間位在五樓的三人病房，她們特意挑了視野較好的靠窗病床 。今天的陽光真是燦爛，溫暖熾熱的光線從玻璃窗的細縫透了進來，恩恩看著窗外迎風搖曳的椰子樹，綠蔭底下有一畝開得嫣紅的玫瑰花圃，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的看過風景了。

「恩恩，我忽然想吃樓下的紅豆粥，幫我去買好嗎？」姊姊說。

「好啊…但是，妳待會要是不舒服怎辦？」恩恩有些猶豫。

「沒問題，通常是藥都打完之後我才會發作的啊。」姊故作輕鬆的吐吐舌頭。

姊姊是刻意想讓恩恩出去透透氣的。整個療程打完約需四～五個鐘頭，每回恩恩總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緊張的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接著又得全力照護她嘔吐時的種種不適，所以每次化療後體力虛脫的程度與她簡直不分上下。自她今年初發現得了癌症以來，這個從小被家人寵愛的么妹，突然在一夕之間長大 ，為不使南部家中的父母太過擔心與勞累，恩恩辭去了工作，把她接來同住，九個月來，小小的身軀一肩扛起了照顧姊姊的所有責任。

「去吧，況且護理站就在外面啊。」姊姊溫柔的笑著說。

恩恩考慮了一下，接著她把緊急呼叫鈴挪到姊姊的手邊，並把手機也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再抬頭看了看架上幾乎還滿滿的藥瓶。

「我會盡快回來，不舒服就按鈴通知護士或是趕緊call我喔！」恩恩不放心的再三交代。

姊姊點頭應允，便安適地看起手中的雜誌。恩恩背起包包往外走去，經過護理站時，還不忘請護士多幫她留意姊姊的狀況。

醫院這條長長的走廊對恩恩來說已經是再熟悉不過了，但周圍冰冷的空氣總是讓她感覺不舒服。走道兩邊有幾個坐在輪椅上的病人，虛弱地朝她望了望，他們失魂似的空洞眼神令她不寒而慄。恩恩低著頭快速的奔到電梯口，慌忙按下一樓按鈕。

濃濃的藥味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瀰漫著整個空間，有時會讓人有種吸不到空氣的窒息感。然而這幾個月來，她和姊姊卻得一直在這樣的氣息環繞中求生存。

到了一樓，恩恩下意識依循著指標走著，轉了兩三個彎後，她推開了一扇厚重的門，戶外的陽光與清新空氣迎面而來，恩恩感到一陣輕風的吹拂，方才莫名而沈重的低落感似乎也被稍稍吹開了些。

恩恩到餐廳點了姊姊想吃的紅豆粥，親切的老闆娘跟她解釋，因為餐點是現做的關係，約需等個10分鐘左右。恩恩請老闆娘儘可能快點後，便走到餐廳外走廊上等待，她不斷看著手錶計算時間，並把手機緊緊握著，略顯不安的來回踱著步。

這個寂靜的廊簷下，四周靜謐且舒適，細細聆聽，有風吹過樹葉時發出低沈沙啞的綠色潮騷，有林間小鳥靈巧飛舞過枝枒時的喜悅鳴叫，12月的陽光也因這大自然的氛圍變得柔和溫暖起來。恩恩暫停了焦慮的腳步，她不由得微微地仰起臉，瞇著眼睛，感受著冬陽如一雙溫柔的手，正輕撫著她的臉龐。她緩緩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深呼吸，感覺一股暖流就這樣灌注入她全身的每個細胞。

忽然，她覺得不遠處，有雙眼光正投向她。

是一對老夫婦。老奶奶坐在輪椅上，穿著一身淺藍色的棉質布衣裙，灰白的頭髮整齊的梳了個髻，膝上蓋了一條粉紅色的小毛毯，眼光柔和的看向遠處。身旁的老爺爺圓圓的臉上戴了副眼鏡，面容和藹可親，有一種沈穩獨特的書卷氣質，款式簡單但質感良好的深灰色毛線背心，讓他看起來像個充滿智慧的學者。老爺爺坐在走廊的木椅子上，旁邊放了一個溫水壺還有一本書，他正微笑地看著恩恩。

恩恩向老爺爺禮貌性的點點頭，也以微笑回應。

「小姑娘，妳也覺得這陽光真的很溫暖吧～」老爺爺呵呵的笑著說。

恩恩一邊微笑著，一邊走到老夫婦的身邊坐了下來。

「是啊～老爺爺。」她走近老夫婦後，聞到了一股芬芳的淡淡香氣。「好香啊，這是花的香味嗎？」

老爺爺拿起掛在老奶奶輪椅把手上的一個香包袋， 看起來應該是絲綢的質材，上頭繡有小巧而精緻的花鳥圖案，柔軟而雅緻。

「這是奶奶生病前做的香包袋，她自己一針一線手工縫的喔！」老爺爺的語氣裡充滿了溫柔的讚賞。「她手巧，喜歡做些手工的東西，妳看，我身上這件穿了十幾年的手鉤毛背心，也是她的傑作喔～呵呵…」

「這袋裡我裝了些今天早上在庭院裡摘的百合花，香味挺清淡的，我想她會喜歡。」

老爺爺將香包放到老奶奶的手上，然後把她攤開著的手掌輕輕闔了起來，讓新鮮的花香就這樣握在老奶奶的手心裡。恩恩看著老爺爺每一個溫柔而輕緩的動作，她心想，多麼恩愛的一對夫妻。

「小姑娘，妳剛剛在踱步呢，看起來有點煩惱的樣子喔…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老爺爺問。

恩恩覺得很不好意思，沒想到自己的情緒竟然這樣容易不經意地流露出來，連陌生人都看得出自己的焦躁不安。

「我下來幫姊姊買紅豆粥，沒想到需要等10分鐘，因為她現正在病房裡進行化療，所以我有點擔心…」

「這樣啊…沒事沒事，這裡的護士小姐人都很好，盡職又和善，她們會幫妳照顧姊姊的。」老爺爺說著，穩定的音調和慈祥的笑容令人感到放心。

恩恩發現，坐在一旁的老奶奶似乎過於安靜了一點。從剛剛開始，她的眼神就始終落在遠方，彷彿在期待些什麼似的，臉上的神情既平靜又祥和，身邊的人事物再怎麼騷動，似乎都與她無關。

「奶奶她…平時都是這樣不說話嗎？」恩恩好奇的問。

老爺爺憐愛的看著妻子，撫了撫她的頭。

「她，正在她的世界裡高興的旅遊呢。」

原來，年輕時的老奶奶個性活潑外向，總喜歡拉著老爺爺國內外四處旅行。有了孩子之後，為了給小孩良好的成長環境和教育，兩夫妻決定由在大學擔任教授的先生負責工作養家，而原本是公司業務主管的妻子則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陪伴小孩，做個賢慧又稱職的全職主婦，只期盼孩子們能在無憂無慮與充滿關懷的環境下長大成人。十幾年過去，子女們一路順遂的成長，也都很爭氣地在工作上有了不錯的成就，成家立業之後，現已移民海外定居。

倆老也跟著子女到國外住了一陣子，但因為實在不習慣當地的生活文化，無法忘懷老房子的氣味和相處多年的老朋友們等種種理由，他們最後還是決定回到台北。樂觀又知足的老人家本想再也無須為孩子操心，可以重拾年輕時的興趣，好好享受兩人的銀髮生活，遊山玩水四處走走。於是爺爺開始動手規劃一份詳盡的旅遊計畫，正當一切都看似順利進行時，奶奶的身體卻在此時出現了狀況。

原本記憶力很好的她，開始忘記很多事情，動作也漸漸變得遲緩了起來，說話也越來越不清楚。後來，她開始連話都不說了，時常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發呆，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就是一整天，就像現在這樣子，看著遠方，一動也不動。」

「醫生告訴我，這是老年癡呆症。」 爺爺推了推眼鏡，稍稍停頓了一下，「但我總覺得，她不是生病 ，而是等不及了，自己先拎著包包，獨自旅行去了…」

「都七十幾歲的人了，還是頑皮得很，從以前就是這樣。她總說我是慢郎中，思前顧後的但就是不夠積極果斷。旅遊，不就是提了行李出發的事嗎？所以啊，她總是笑著說，等我的旅行計畫做好了，她大概就一百歲了，也玩不動了。所以，自己就急著先出發玩兒去了…」

恩恩望著老爺爺，他說的流暢又自然，一派輕鬆的表情，讓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老爺爺繼續說著。

「孩子們在國外都有自己的事業要忙，我要他們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媽媽的。現在，有個佣人幫我們料理三餐和打掃環境，我就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其實，也就是一些瑣碎的小事啦…像是幫她按摩手腳，念書給她聽啊，這一類的。黃昏時，我就帶她到家附近散散步，這樣子等她哪天旅行累了，想回來的時候，就不會一不小心，忘了回家的路。」

和煦的陽光不知何時悄悄地爬上老奶奶左邊的臉頰，老爺爺發現了，便把她的輪椅挪移了一下，避開陽光的直射，順手還把奶奶膝上稍微滑落的小毛毯給重新蓋好。接著他把身邊的熱水瓶打開，一陣清新的茶香飄了出來，他倒了一杯飄著裊裊煙霧的熱茶，先輕輕地吹涼了些，動作熟練而小心翼翼地餵著老奶奶喝。

「呵呵～好喝吧，是妳最喜歡的上等烏龍喔。慢點喝，小心燙。」老爺爺笑了起來，眼角有著深深的魚尾紋，歲月的刻痕讓他看起來似乎有些寂寞。

「請問，您這樣獨自照顧老奶奶多久了呢？」恩恩問。

「大概兩年多了吧…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了…不過，與其說我照顧她，其實我們倆個是互相照顧彼此的。我守護他的人，她卻守護著我的心啊。」

恩恩開始在心裡想像著一幅畫面，兩年多的日子裡，一棟大大的老房子裡，一對相依相偎的老夫妻，妻子的身軀總是那麼安安靜靜的坐著，視線停留在遠方，像一座美麗而靜止的雕像，丈夫則握著她的手，在她身邊以無比溫柔的語調，讀著一篇又一篇的動人文章，花園裡的百合花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開了，輕盈的花香在滿室的光影之間流竄著，桌上一壺濃淡合宜的清茶剛剛煮沸，每一天，他們就這麼併肩坐著，看日落月升，時光流轉，沒有憂慮擔心，沒有恐懼不安，在這樣的空間裡，存在的只有一種緊密相依的靜謐幸福。

雖說富貴榮華也是一種幸福，但這種歷盡滄桑卻永保初衷，恬淡如細水長流的恩情，卻更是可貴而令人刻骨銘心。這樣的悸動，讓恩恩不知不覺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老爺爺，我好羨慕你們。」恩恩低著頭，看著地上自己黑色的影子 。

老爺爺將手上的杯子放下，仔細端看了眼前的女孩，他發現，這個年輕的臉龐，看起來竟是如此憂傷。

｢小姑娘，願意跟爺爺說說妳的事嗎？」老爺爺親切的說。

雖然是陌生人，但恩恩從老爺爺的眼中看到一份誠摯的關懷，也或許是因這徐徐的微風令人感到安心，不知怎地她沒了心防，開始說著自己的事。

「我們家雖談不上富有，卻也是平凡快樂的小康家庭。父母親都退休了，在南部老家享清福，哥哥在大陸發展事業，我和姊姊則在台北上班。原本一切都很好，真的都很好。直到…直到姊姊今年初做全身檢查時，發現她，得了第二期的乳癌……」

恩恩想起，當醫生拿著報告宣判姊姊的病情後，兩姊妹如臨世界末日般那段驚慌失措的日子，她垂下眼，不自覺又嘆了口氣。這些日子以來，嘆氣似乎已被她養成了習慣。

「這件事，像是對我家投下了一顆殺傷力強大的核子彈。原本的快樂和安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接著一次驚心動魄的強烈震撼和焦慮不安，全家人簡直像從雲端，直墜地面。」

「癌症對我們家人來說是一件太陌生的事，因為從沒有這樣的家族病史，自然對這疾病的了解趨近於零。但是，即使心裡慌張，還是得面對現實啊…姊姊患病，父母年紀大了又在南部，哥哥人在國外，當我冷靜的衡量後，我知道，必須由我來負責處理這一切。」

一口氣說完了這一大段話，或許是因為回溯這樣不願想起的過往，讓她顯得有些情緒激動，恩恩停住了話，稍稍調整了自己的心情。

｢於是，我開始陪著她進行了一連串像永遠結束不了的治療。不斷的抽血、檢查，進行手術開刀切除腫瘤，又因為腫瘤超過了三公分，醫生告訴我們，必須進行化療。

我真的不知道，化療時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劇烈嘔吐，那麼駭人的大量落髮呢？我拼命的查資料，到處詢問，但每當我們適應了其中一項副作用後，在下一次的化療，姊姊又一定會有另外新的狀況發生。這一切，都讓我既疲憊又灰心，為什麼總在我用盡一切努力之後，換來的，卻只是一次比一次更巨大的挫折和失望呢？」

恩恩發現了自己聲音裡的哽咽，於是停了下來。她緩緩抬起頭，希望老爺爺沒有發現自己的失態。

老爺爺的臉上仍是一貫慈藹的神態，他的微笑裡有一種令人平靜的安定感，恩恩對這份親切感到異常窩心，也讓她獲得了許久不曾有過，輕鬆自在的感覺。幾個月來，恩恩一直是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在過日子，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姊姊現在最大的支柱，她也必須對自己答應過父母會好好照顧姊姊的承諾負責…所以，她訓練自己越來越堅強，她也自我練習著，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再流眼淚。

然而，不知為何，隱約中似乎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黑暗之潮，正不斷地朝她迎面而來。許多個夜裡，她都在同一個被淹沒而失去呼吸的噩夢裡，驚醒過來。

｢身邊的親友們都是這樣對我說，恩恩妳真棒，恩恩妳真是太堅強了，恩恩妳是這麼的勇敢……，我知道大家都是一片好意的在鼓勵我，但是，老爺爺，這些話卻成了我最大的壓力來源啊…」恩恩有些虛弱的說著，｢其實我根本不像大家說得那麼好，我……我心中有魔鬼！」

話一出口，恩恩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這是恩恩最不願面對，卻清楚存在於她內心深處，最陰暗的一面。

她的生活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順風而行的，工作、友情、愛情對她來說，每件事都順遂得令人滿意，像一隻美麗驕傲的蝴蝶，只管無憂無慮地，盡情飛翔在繽紛斑斕的花叢中。

姊姊生病後，恩恩原本認為以她的聰明細心，必定也能如往常一樣，平安順利地陪著姊姊一起走過這段生命中的意外。然而八個多月過去了，太多的意外狀況已超乎她當初的預期，她也才深深體驗到，原來長期照顧病人，竟是一條這麼艱辛又漫長的路。

｢當姊姊因治療的不順利而感到害怕喪氣的時候，我總是安慰她，給她信心，但是，沒有人知道，其實我也好害怕啊……害怕姊姊能不能挺過那摧殘人意志力的化療？害怕我究竟有沒有能力獨自照顧她？更害怕的是，上天是不是已經準備放棄我們了……？」

　　恩恩用手撫著臉，其實陳述這些事情，會讓她的心感到莫名的疼痛，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無法抑制地，想要繼續往下說。

｢我明明知道，姊姊的身體正承受著那樣巨大的痛苦，但我卻仍然有時會心生抱怨。因為要照顧她，我無法繼續工作，不能像以前一樣跟朋友出去玩，我不再有屬於自己的生活了……有時我會想，為什麼我要過這樣的日子？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有時甚至會氣姊姊，妳為什麼要得這種病？」

　　她頓了頓，下意識地把頭壓得更低了些，不敢看老爺爺的眼睛。
｢所以，老爺爺，我一點都不像別人說得那麼好啊，我心裡住著魔鬼，我是個差勁的妹妹！」

　　恩恩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厲害，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白剖析著自己，而且竟還是在一個陌生人面前！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老爺爺開口說話了。

｢孩子，妳看看，陽光是不是變暗了一些呢？」

　　恩恩緩慢地抬起頭，瞇著眼睛朝天空看去。太陽似乎真的是比剛剛減弱了些威力，屋簷下的長廊因此被樹蔭安穩的遮蔽著，此刻顯得雲淡風輕。

　　老爺爺看著恩恩，笑得慈祥。

｢但是，我們仍然感覺得到溫煦的風，悅耳的鳥鳴，甚至是空氣中徐徐飄來的花香。雖然陽光沒有直接照在我們身上，但卻依然不會覺得寒冷，對吧？」

　　恩恩點點頭。

｢那是因為，雲雖然暫時遮住了耀眼的光線，但其實陽光還是存在在我們周圍的喔。」

　　恩恩仔細聆聽著老爺爺的話，方才波動的思緒也逐漸平息了下來。老爺爺仰著頭，意味深遠的望著湛藍的天。

｢我八十歲了，走過大半的人生，也看盡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但即使是這樣的我，在照顧老奶奶的這段日子裡，也會有孤單、寂寞，甚至是無助害怕的時候啊…」

老爺爺停了停，他的視線回到老奶奶身上，輕輕拉起她的手，兩隻佈滿歲月刻痕的手，此刻正緊緊地握著。老爺爺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每當我煩惱擔憂的時候，我就會像這樣把眼睛閉上，握著她。這樣子，就算我身處在寒冷蕭瑟的黑暗中，透過她的手，我也依然能夠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此時，四周顯得特別安靜，百合花的餘香仍飄浮在鼻息間，光陰的腳步，也彷彿暫歇在廊簷邊那株印度紫檀的枝枒間。恩恩望著眼前這對老夫妻，心裡不知不覺地暖了起來，他們兩人這輩子攜手走過的，想必是一趟最豐盛美好的心靈之旅吧。

　　老爺爺張開了眼，他對著恩恩微笑著說：｢有這樣清澈眼神的孩子，心中不會有魔鬼的。｣

　　他拍了拍恩恩的肩膀，大大的手掌像是要傳遞給她一份最真摯的鼓勵。

｢對自己要有信心，因為妳真的做得很好。祝福妳和妳的姊姊。｣

　　恩恩被老爺爺開朗的笑容感染，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那位買紅豆粥的小姐還在嗎？｣老闆娘提著袋子，在餐廳門口探頭喊著。

　　恩恩急忙跑了過去，付了錢，接過剛煮好的粥。

　　她朝老爺爺揮揮手，大聲的說：｢老爺爺，謝謝您！｣

　　老爺爺又是呵呵的笑著，對著恩恩點了點頭。

　　恩恩準備回病房去，跑了兩步，她不禁又再回頭。只見老爺爺拿起了書本，翻了幾頁後，開始唸著書中的內容給老奶奶聽。剛剛遮住太陽的雲約莫是被風吹開了，一束陽光斜斜地照進走廊，老夫婦像一對沐浴在清澄光影中的儷人，閃耀著屬於他們最幸福的光芒。

　　恩恩小心翼翼的捧著手中的熱粥，以愉悅的步伐，小跑步地奔回病房去。

　　當她氣喘吁吁地到達病房時，護士小姐和姊姊正笑著聊天。看來，一切都很好。　

｢慢慢走就好啦，看妳喘成這樣！｣姊姊笑著對她說。

　　恩恩把用餐的小桌子架好在病床後，她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微笑地看著姊姊安穩的享用著熱騰騰的紅豆粥。

　　不知道什麼時候，飽滿的陽光也悄悄透進了這原本冰冷的屋內，伴隨著微甜的花香，以穿透憂傷的溫暖光線，灑了她們姊妹倆一身的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