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31 23:58:17伽藍

番外_寂寞;不寂寞(下之一)

 出殯一結束,歡非迫不及待地輕裝簡便回家。

是呢,回家,對她來說,童年的家已成了外地,離鄉背井的居所才是她真正的家。

子衿大約昨個來過,跑來她家裡睡了,還在冰箱給她留了菜,桌上擱著一碟重度烘焙過的鐵觀音茶葉,和現在市面上中度烘焙的鐵觀音有所不同,不似後者清香,而是茶香沉底,苦鬱回甘中又略帶熟果蜜香。

那是歡非的最愛。

她熱了菜,沖上一壺茶佐著吃,吃著吃著也吃進了自己的眼淚,海水一般的鹹。

我愛這個男人,真的非常愛他,但我為他做過什麼呢?我不過拖著他一同行屍走肉,可我無法離開他,我離不開他。

我多想親口告訴他。

她把那口帶鹹的鐵觀音嚥下,淡淡的果蜜香自舌尖發散開,苦味卻冷不防從喉頭回湧。

然而十多年前,我便已經死了。

將愁不去,秋色行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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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子衿來了,屋裡卻黑燈瞎火,他逕自開門入內,仗著熟門熟路,摸黑進了玄關,想直接開客廳的燈了事,沒料想還是撞了腳。

他吃痛的苦笑裡隱約溢出心酸。

那些看似熟悉的物、熟悉的人,內裡卻藏著多少看不清的千百曲折。

撞了腳怪誰呢?怪自己往臉上貼金。

他給歡非打了電話,聽見餐廳傳來Aerosmith(史密斯飛船)演唱的「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

「I could stay awake just to hear you breathing.
Watch you smile while you are sleeping.
While you're far away dreaming.
I could spend my life in this sweet surrender.
I could stay lost in this moment forever.
Every moment spent with you is a moment I treasure.」(為了聽見你的呼吸我可以不睡,在你沉睡時注視著你的笑容,當你夢見遠方,我願用一輩子甜蜜的臣服於你,永遠迷失在這片刻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我所珍愛的時刻。)

沙啞高亢的歌聲唱出直白的歌詞,幾乎竭盡全力的嘶吼中,卻有著難以言喻的些微哀傷感。

歡非是在某一天突然將這首歌當作鈴聲使用。

剛開始他還很驚訝,沒想過她會喜歡這類搖滾抒情的風格。歡非只是笑而不答。

從餐桌上找到她的手機,看見茶葉已被動過,顯然人是回來後又出去了。

子衿正納悶著,門鈴倒響了。

歡非不是個糊塗的人,手機扔家裡多半是覺得用不到,鑰匙這樣的東西是不會忘的。

門外的人等得不耐煩,又連聲按著催促。

子衿應門,門外的女人紅腫的臉上帶傷,眉眼間與歡非有幾分相似,然而眼神卻萎糜渾濁。

那個女人呆了呆,問道:「歡非……夏歡非不住這嗎?」

子衿道:「她不在家,妳是……」

歡宜剛張口要答,又嚥了回去,哈哈笑道:「我還當她自立自強呢,結果還不是靠男人,這個婊子……到處勾男人的婊子!」

子衿忍了忍,才沒呼上她一耳刮子。

寒風冷夜裡,歡宜脫下身上破舊的大衣。那是婚前她的男人送給她的,她如珠如寶地珍藏,終也抵不過歲月,變質了顏色。

一如她的瘀青滿身。

「我來讓她看看,她做了什麼好事,也讓你看看,妳的女人就是個勾引姊夫的淫娃蕩婦。」

子衿終於知道她是誰了。

「歡非是什麼樣的人,我比妳清楚。」他冷言道。

歡宜不罷休,扯著子衿的衣袖,「你清楚?不,她不會說出來的,她告訴過妳十多年前的事嗎?」

她灰敗的臉上,僅有一對眼珠熠熠而亮,禿鷹似的,惹人生厭。

她失去了她的丈夫、她的家,她也要歡非失去她的。

子衿扯開她的手,終於動了怒。

「妳馬上滾。」

這就是歡非的家人嗎?都是些什麼沉在塘底的爛泥!

「歡宜!妳來做什麼?」

歡非站在樓梯轉角,一階階爬了上來。

歡宜見了她,眼睛發紅,竟驀然上前想動手推她下樓。

還好子衿離得近,一把抓住歡非,將歡宜推到旁邊。

他怒不可遏,幾乎要報警。

歡宜直倒在地上哭,摟著她的大衣。

歡非初時的驚嚇過後,搖了搖頭。

「回去吧,歡宜,妳不該來的,都那麼多年沒聯絡了。」

歡宜仰首,見她居高臨下,還是那樣冷淡的眼神,無法被傷害的眼神,心頭就像被生了刺的藤蔓紥得疼痛難忍。

為什麼只有我生活慘澹?為什麼我的丈夫也被她勾引了走?我有什麼不如她的?

「照照鏡子吧,妳這老女人,怎麼和歡非比!」腦海又迴盪著丈夫毆打她時的惡聲惡氣。

「我不是讓妳出殯後,把她哄來家裡,妳怎麼讓她走了?妳以為我幹麼陪妳回去?故意找我麻煩是不是?賤婦!」丈夫扯著她的頭髮,一耳光一耳光地摔著。

她流著鼻血求饒。

好恨,真的好恨。

「滾出去!愈看愈憎,當初瞎了眼才娶妳,早知道妳有妹妹就好,全給妳壞事了,真倒霉,千挑百選竟選了妳這個破麻!」丈夫朝她的肚子踹上幾腳。

「她喲……以前不曉得多淫亂,被玩到連顆蛋都沒辦法下,趕快離一離,媽給你找個更好的。」婆婆在旁冷言冷語。

我好恨歡非,好恨、好恨,我的不幸都是她造成的。

「是的,這麼多年沒聯絡了,妳為什麼要回來?沒有妳,沒有妳就好了!」歡宜捶打著地面,那件大衣卻依舊被她緊緊擁住。

我也曾經很幸福,我的男人說會照顧我一生一世,倘若歡非沒在婚宴上出現,我的丈夫不會比較,好不容易讓他淡去了念頭,為什麼歡非卻要回來!

歡非看著她又哭又笑,最後彷彿用盡氣力瞪向她。

「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埋怨著那個家嗎?但妳有什麼資格?受傷害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歡非垂下了眼瞼。歡宜並不知道,早在她幫著父親強暴她未遂之前,她的心就一點一滴地死了。

那年她才八歲,在學校發了燒,學校聯絡了家裡來帶人,本答應來接她的母親因為工作走不開,讓她聯絡父親,但家裡的電話沒人接,她只好自己走回去。

剛進家門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聽見嗚咽的哭喊,她好奇地打開房門偷看,看見父親壓在鄰居姊姊的身上抽動著。

那時她尚懵懂無知,也依稀明白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鄰居姊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還哭得很慘,父親卻用一種讓她覺得噁心面容說著淫聲穢語。

他反覆問著:「爽不爽?叔叔操得妳爽不爽?」

沒多久父親發現她了,罵了聲髒話要她不許說出去,鄰居姊姊卻喊著她的名字要她救她。

她慌了,不曉得該怎麼辦,父親卻惡狠狠地要鄰居姊姊閉嘴,更粗暴地抽動著,鄰居姊姊大叫著痛,她嚇得大哭,衝去客廳打電話給母親,好不容易等工廠轉接,她顛三倒四地說著,也不知母親聽懂沒,父親已怒氣沖沖地摔壞電話。

他惡狠狠地打了歡非,一拳一拳地揍她,她哭著亂竄,也不清楚挨了幾下,父親最後甚至拿起菜刀追殺她,直到母親回家,她的背部已被砍了兩刀,倒在血泊中。

她瞪大著眼,等著母親救她。

母親卻忙著和父親爭吵,又忙著打父親給鄰居姊姊看,千求萬求,答應了賠償,甚至有意無意透露被強暴這種事不光彩,給知道了也丟人。

鄰居姊姊原就臉薄,禁不住母親的挑撥,放棄報警,換了母親塞給她的衣服,哭哭啼啼地走了,還是她注意到歡非快死了,趕緊讓母親叫救護車。

母親打發她走後,哪敢叫救護車。這多丟臉面的事,父親強姦鄰人,砍殺自己的女兒,要上了報,她還有何顏面生活在鄰里裡。

只好將她送進密醫的診所,粗粗處理下,死不了就得了。待她清醒,更是千叮萬嚀讓她閉緊嘴巴,連歡宜都不能說,否則有她好看。

歡非的心便自那刻起枯槁。

她不得不捨棄在乎這種情感,以免夜夜從惡夢裡哭醒;不得不疑心著每個人,才有了看透本質的能力。

然而她還是會愛人,卻再也無法表達與回應。

她埋怨那個家?不,她只想忘記,徹底忘記。卻如背上的傷,早已好全,仍在每年被砍傷的那一天,隱隱作痛。

她揮揮手,讓歡宜走,飽滿的眼睛沉澱著血淚斑斑。

可看在歡宜眼裡,只看見她的冷傲與鄙夷。

她不願意走,她要哭、她要叫,她要讓全世界都知道誰害了她。

鄰居已經探頭看了。子衿想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打了電話給當醫生的朋友,來給歡宜射注了鎮定劑,送去醫院看護了。

和鄰居道了歉,他們也回屋裡,子衿問了她去了哪兒?

歡非喝了口水,道:「艾薇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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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這章就結束,但會爆字,下章_下之二,才是真正的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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