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31 01:58:40伽藍

金錢至上_中

 

是的,金錢面前,一切恩愛情義皆可輾碎。

秦司言佇望一眼打烊而無人咖啡館,關上最後一盞燈。

慕澤亞曾半玩笑似的形容過他:「不像人類,宛如謫仙或妖。」

但事實是,他其實是個遠比慕澤亞更加沉溺金錢遊戲的腐敗商人。

金錢至上!

金錢萬歲!

那時他也是這麼歌詠的──在或許稱不上權貴世家卻也名列豪門富甲的家裡。

說來糟糕,巨商富賈即便愛戀妻子,仍愛拈花惹草。撇開露水姻緣,他父親還有三房小老婆,其中一房生了他上頭兩個哥哥,他則是元配生的孩子,用古代的說法就叫「嫡出」。

他母親難產過世後,父親出於對亡妻的愧疚與迷戀,偏愛他這遺傳母親樣貌的么子,這讓生了兩個兒子的小媽頗為不滿。開始安於當小老婆的她,先於正妻生了長子與次子後,野心也跟著大了,她本認定元配一死就能扶正,沒料到依舊晾在原位,聽說為此還被其他房奚落。

之後不管是基於自身或小孩的利益,他一直是他房的眼中釘肉中刺,和兩個哥哥更感情不睦,尤其他父親的偏疼,更令他成了箭靶中的紅心。

他很小時即感受到這些惡意,虛偽的家人間彼此算計得失,那是個表面一團和氣,暗地滿屋銅臭,想爭奪財產權柄的他人,與想保護財產權柄的自己所構成的家,其陰暗狠毒媲美任何一處殘酷廝殺的商場。

還好,現在不用住在那種地方。

燈暗了,自動鐵門在馬達聲中降下。

他的家、他一個人的家,就在樓上。

但,暫時是回不去了。

他同父異母的二哥正落魄地等在店外,在路燈的照拂下,他端俊的臉上佈滿鬍渣,一雙眼眸紅的出血似地狠瞪著他。

果然還是來了,帶著一身酒氣。

「就是你!全都是你……」秦末商低沉的嗓音此時彷彿乾裂成千萬片,既憤恨又絕望。

「與我無關。」他依舊淡淡的,卻比平時少了溫度。

他這位二哥沒什不好,樣貌腦袋堪稱優秀,心眼也多,從前陷害他幾次未果,就是自尊過高,總愛把失敗歸咎在他人身上。

「你永遠都是置身事外的態度。」秦末商拉扯著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笑,「四房融資失利,搞到盜用公款;克紹抓到你的把柄,卻在爸面前被揭發物證全是假的,害他被踢出董事會;我和廠商的飯局,變成敵對公司等著我出賣情資,我因此被剔除出決策核心……那時,你同樣事不關己的說『與你無關』,結果最大得利者都是你。」他說到最後,哼哼幾聲冷笑。

秦司言沉默了下,開門見山道:「大家不過彼此彼此罷了。」

他的聲線很平緩,像在談別人的事,淡咖啡金的眼瞳明明是暖色調,卻有股冰冷的金屬感竄出。

「你是想說我也害過克紹吧!」秦末商冷言道,「那是他先陷害我,我不過是自保。」異母兄弟和親兄弟的分別,不過是主要敵人與次要敵人。

秦司言揉揉額頭。心眼多的人也多疑心,他壓根沒這弦外之音,何況那個家你不得勢,就準備被所謂的「家人」踩著上位,誰爭不為自保。即使是現在的他,也私毫不覺得當時做錯什麼,誰都沒錯。

然而他並不願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生命不該浪費在毫無討論價值的事物上,特別在他分秒必爭的時候。

「你喝醉了,回去吧!還有別忘記我們簽過協議,我放棄繼承權與一切和集團有關的權益,你們不得調查、干涉、打擾或做出其他影響我生活之行動。」他一擺手,轉身欲走。

「是你破壞我的生活!」秦末商衝上去,將他壓回鐵門前,撞得他的背脊隱隱發疼,「澤亞會這麼絕決,就是因為你這張臉……爸也是,同樣的錯誤,他只罰我們不罰你,你從小得到的就比我們多,但你連我們的部分都想佔,現在,澤亞你也要搶,我認識他比你久。」

兩人幾乎是貼近的,他濃重的酒氣逼來,秦司言不禁皺眉。

自己的樣貌確實擁有先天優勢,但他父親最看重的仍是商人的手段與資質,若他沒有後者,他父親至多看在亡妻與這張臉的的份上,比常人更好吃好喝養著他罷了。至於澤亞,若硬要扯上他,大概就是那半年間,澤亞斷斷續續來找過他,惹得秦末商很不痛快。

那段時日,慕澤亞帶著譏諷的笑對他說:「末商酒醉了。」、「末商說是我害他的。」、「末商偷偷動用那筆錢。」

直到「金錢面前,一切恩愛情義皆可碾碎」,終於結束,終究也是結束了。

到底是誰沒把握好?

「你花那麼久的時間追求他,甚至答應他開出的條件,為什麼不堅持到底?」他問他。

「他連這些都跟你說了?!他果然對你……」秦末商難看地低笑兩聲,驀地陰鬱了臉色,「我知道他愛錢,花了很多心思討好他,甚至依他的意思公開我們的關係,離開那個家,一無所有,你呢?輕而易舉獲得他的信任。」他忽然一個激靈,「該不會是你慫恿澤亞開出那種條件?我就奇怪,他那樣忠於金錢,沒道理要我放棄財產。」

想起當年秦司言出乎意料提出不利自己的協議,甚至連父親都留不住他,大家都在懷疑他的動機,但他走得乾淨,卸下所有頭銜,連父親轉給他的不動產都撤回,只帶走私人財產。現在回想,或許全是幌子,只為鬆懈他們的戒心,靜待時機。

「當局者迷,二哥……秦末商,忠心金錢的是你才對,從來不是慕澤亞。」秦司言慢慢地刨出他最不敢承認的事實。

「胡說八道!我放棄一切,什麼都沒了,全是你在背後搞鬼,如果你沒這張臉……」長久來的忌妒猛然爆發,他推倒秦司言,單膝壓在他身上,打開了一直緊握掌心的玻璃瓶,刺鼻味立刻混進酒氣。

秦司言沒有抵抗,甚至不見慌亂,像是早知道他手裡藏著什麼一樣。

他倒下硫酸。

秦司言卻微微地、淡淡地笑了,在黃花金雨下,一如慕澤亞初次見他時,美得非人。

即便是看慣他的臉,早有一定抵抗力的秦末商,妒恨交加下也不免遲疑,直到身後無預警地橫過一雙胳臂,一邊扣住他倒硫酸的手,一邊拽住他的頸項往後拖。

他終於察覺秦司言的目光與微笑都是越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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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目光與微笑總是有意無意地越過他,向來如此。

慕澤亞站在餐廳外抽菸,透過落地窗看著裡面一大家子歡聚。

血緣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對於他們,他始終格格不入,像個外人。

不論他花費多少心血,乖巧討好,父母的眼睛都彷彿有自動遮蔽程式,看見他的壞看不見他的好,和在父母眼裡寶貝似的弟妹簡直天壤之別。

他曾經思考過為什麼不招父母喜歡,思來想去也得不出理由,要說他平庸,弟妹也差不了多少,論貼心懂事,他付出的遠超過手足,真的就只能歸在沒親子緣。

卻又悲哀的發現,金錢可以買到一切。

從小到大,家中沒一刻不在談錢。所謂貧賤夫妻百事衰,愛與誓言在現實面前不過是泥沙。

也因為這樣,他真的相信家中缺錢,高中時就半工半讀,一天睡不到四小時,連走路都能打瞌睡,可之後他發現,家裡雖然不富裕,卻早脫離經濟拮据,不缺一份打工費。

那是個Windows me甫出的年代,電腦幾乎普及每個家庭,學校作業也要求電腦打字,父母裝作不知情,由著他自己去想辦法,所以他總在學校電腦教室完成作業。後來家裡忽然買電腦了,理由卻是因為弟妹想玩Online,與其去網咖,不如留在家裡安全。

而後,弟妹比照他未打工前等額的零用錢制度,似乎很公平,但他的零用錢包山包海──來回通勤費、早餐錢、午餐錢、班費、文具費……有時實在不足,只好厚著臉皮和父母開口,父母要嘛說等會給他,而後就「不小心」遺忘;要嘛一邊碎念:「整天只會要錢!」一邊像施捨似地賞他。與主動詢問弟妹要交什麼費用截然不同的態度。

這類事漸多,他才一步步察覺,父母將所有的資源投注給他的弟妹,只有面對他時才缺錢、才會不停哀聲嘆氣,彷彿生了他是多蝕本的事,明裡暗裡地暗示他早早賺錢報恩。

他也認命過,為家人奉獻犧牲,放棄與弟妹爭奪公平的資源、放棄想讀的系別、放棄理想、做著家人期望卻不適合的工作……卻只加深情感的勒索與壓榨。

他終於覺悟這個家是個無底洞,超過能力範圍的付出根本沒必要。

緊接而來的是徹底墮落,辭去工作,四處玩樂,秦末商便是他在德國認識的,他還記得他是代表公司去參加慕尼黑電子展。當時他沒有想太多,帶著隨便的心態和秦末商上床,哪料到再也甩不開他。

哪怕後來他遇上店長,被招攬進這行,秦末商雖然反對憤怒,卻還是不改初衷,依然追求討好,盡力滿足他對物質的渴求。

若問這算不算真愛,他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只是偶爾會在秦末商身上看見從前自己的影子,有幾分同情。

他告訴秦司言這件事的時候,對方露出詫異的表情。

「你認識他?」他問。

秦司言猶豫片刻,道:「那是我二哥。」

「什麼!!」他噴出咖啡,幸好秦司言不是站在他對面,「抱歉、抱歉,他是你哥?那……你豈不是超有錢?」

「你擺錯重點了吧!」秦司言笑了起來,非常讓人窒息。

可他問重點是什麼時,秦司言卻巧妙地轉開話題。

對於秦司言,他了解的很淺薄,相較他以當垃圾桶縱橫牛郎界,秦司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總會不自覺和秦司言透露私事,秦司言卻極少談論自己,他也沒興趣強迫對方吐露,反倒是發現他們認識的秦末商,會帶著奇怪的醋意貶上秦司言幾句,讓他清楚明白這對兄弟感情超差。

果然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好在牛郎的收入很高,他很快不需要唸那本難唸的經,搬得遠遠的,定期匯生活費回去即可。唯一一次大衝突是被親友發現他的職業,面子掛不住的父母震怒,揚言和他斷絕親子關係,卻照樣收他匯回的生活費,幾個月後小弟文定需要聘金時,還堆著笑臉跟他要錢。

他給了,那場婚禮卻沒人通知他參加。

爾後,一直都是相同模式,除非需要他到場買單,否則永遠不會有人告知他時間地點,即便他出現也像現在,人人都當他隱形,只有在需要他掏錢時,他才會成為他們短暫的家人。

他其實也拒絕過幾次這樣無止盡的掏空,父母總在電話那端罵他自私,他只覺得那又如何,這個家不也和他斤斤計較。

他之所以付錢,不為什麼親情,不過是想看錢可以買到多少虛偽的情感,好嘲笑這些卑躬屈膝的親人。一旦超過他能力負擔的事,他絕不會答應。

金錢至上!

金錢萬歲!

他刻在腦子裡呢!

但秦末商卻一點也不介意,纏著他說著愛、說著什麼亂七八糟的,說得他也混亂了,真的有那麼一丁點相信,愛情擋的住現實的殘酷。

所以他要秦末商和家人公開他的性向,同時放棄家裡的財產與地位,就連他私人的產業都不許動用,印章、存摺、提款卡一律由他保管,他讓秦末商不靠人脈,像個普通人去工作,負擔兩個人的開銷。

結果自尊甚高的秦末商根本拉不下臉找工作,勉強撈到份差事也做不了多久,信用卡終於刷爆,然後就像世上大部分的貧賤夫妻,抱怨、爭吵、推責給對方、道歉,最後秦末商騙他找到工作,偷偷動用存款。

金錢,不虧是物質之王,活在現實裡的人哪能不俯首稱臣。

再然後……沒有然後了。

他回到俱樂部上班,和秦末商道別的非常乾淨。

「哥。」小弟夫妻諂笑地從餐廳走出來,「餐廳要結帳了,請我們買單。」

「知道了。」他把菸按熄在餐廳外充當菸灰缸的鐵盒。

「還有爸說你餐廳選得不錯,奶奶的七十大壽辦得很體面,要你明年挑個更貴的,免得別人說閒話,對了,等會兒我們要趕去秀芬的新竹娘家,媽說晚上車難搭,你可以開車送我們吧?」小弟充滿信心地等著他回答。他一直認為慕澤亞拋不開家人,才對他們施於金援,所以開車送人這種小事鐵定會答應。

慕澤亞瞟了他們一眼。餐廳外未多加修飾的日光燈,慘白地照在小弟夫妻臉上,使他們的假笑看上去更加僵硬。

「知道了。」他的嘴角冷冷抽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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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圖:慕澤亞

 這篇有點亂

這就是長篇硬要塞成短篇的下場

一堆要交代的前因後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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