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

「我決得有個黑影在跟蹤我。」阿晴和我站在陽臺上聊天﹐說著說著突然神經兮兮地回頭﹐左右回顧了一下：「它已經跟蹤我好久了。」

我回頭環顧四週﹐大半天的又不是假日週末﹐街上除了偶爾出現稀疏的人群緩步走著之外﹐看了老半天﹐什麼黑影白影紅影綠影的﹐我一個都都沒見到。

不知從何時開始﹐阿晴總在說﹐有一團黑影在跟蹤她。

有人？

跟蹤？

一群朋友沒人相信﹐大家都認為她是工作壓力太大精神緊張這才造成的幻想幻覺。

好好的誰來跟？這女人﹐真以為自己是歌星有狗仔隊跟哨喲？

這一陣子阿晴對這有黑影跟蹤她的說法越說越上癮﹐煞有介事的讓人覺得要嘛就是她已經病入膏肓到達可以進精神病院的程度了﹐要嘛就是那該死的黑影真的存在。

於是我們一群好友決定一人輪流在她家陪她一個禮拜﹐觀察狀況﹐說不定能找到隻半夜闖進她家偷吃東西的黑貓﹑或是什麼鄰居家半夜曬衣服的影子之類的東西來證明她純粹只是杞人憂天杯弓蛇影。

上個禮拜王敏陪了她一個禮拜﹐回家後跟我們一群姐妹淘打電話﹐說整整一個星期連個鳥飛過的影子都沒看到﹐完全沒見識到阿晴所謂「會跟蹤她的黑影」。

這個禮拜換我上陣﹐阿晴還是每天緊張兮兮地告訴我有團黑影在跟蹤她。我通常抱以不理會的態度﹐不然就是笑著被她半夜吵起來聽她叨叨嘮嘮說一連串的有關什麼黑影白光的鬼話。

明明明天就要讓我回家﹐今天這女人還不肯訪過我﹐一付小媳婦被人虐待的表情哀求地看著我：「真的。我真的真的真的有看到那個黑影。」

我嗤之以鼻﹐冷笑著：「我看妳是心裡有陰影吧？」

「那個黑影！黑影﹐它往我們這邊過來了。」

我環顧四週﹐還是啥都沒看見。我拿起皮包﹑決定不再浪費時間陪這個肖查某發瘋。

阿晴突然整個人撲到我身上﹐用一種驚恐萬狀的聲音高聲尖叫：「它過來了﹐我覺得自己要被拉過去了！是他！我知道是他！他要來帶走我了！救命啊！」

我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裝模作樣﹐但我怎麼看﹑也看不到她說的那團黑影。

阿晴突然瞪著我的背後﹐神色驚恐地仿彿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我被她的眼光看得有點頭皮發麻﹐遂也回頭看了一眼。

背後一片空蕩蕩的﹐連飛過去的蚊子都沒看到。

再回頭我正想嘲笑她﹐只見她整個人瑟縮在牆角﹐臉上的神情像是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怪獸：

「一開始﹐有人打電話到我手機﹐來電顯示他就接起來了﹐是隱藏號碼的﹐我不疑有他就接起來了。結果只聽到一個很冷很硬﹐像是鐵釘在鋼板上敲打的聲音那麼刺耳的男人聲音。那人什麼也沒說﹐只劈頭告訴我一句：『妳逃不掉了﹑我會變成影子看著妳的。』我覺得他有神經病﹐於是掛了他的電話。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居然真的感覺到有目光在看著我。有一回我在廁所洗臉﹐一抬頭﹐居然在鏡子裡看到背後的牆上有一團黑影﹐形狀就像一個人一樣。我嚇一跳﹐回頭卻什麼也沒看到。我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但後來他有打電話來﹐說要在我身邊﹐常常陪著我﹐我還是當他惡作劇﹐掛了他的電話﹐之後他每天打電話來﹐我每天照三餐掛他電話﹐可是我發現﹐每天只要當我一個人或是沒有人注意我的時候﹐不論是在廁所洗澡或是一個人逛街﹐甚至是晚上躺在床上還沒睡著的時候﹐我的眼角總會瞄到一個隱約的人影﹐或坐或站﹐但就在我身週不到十呎遠的地方。」

阿晴說到這裡﹐似乎被什麼東西碰到了﹐觸電似的跳了一下﹐箭步衝到我身後躲著：「他．．．他就在這裡．．．」

我睜大了眼﹐誰也沒看見﹐莫名其妙地問：「妳說有人影跟著妳．．．之後呢？」

「後來他又打電話來﹐說他很喜歡我﹐想碰碰我。他的話剛說完﹐我就覺得有人觸碰了我的手臂一下﹐那個感觸很奇怪﹐黏黏的﹐很冰冷﹐我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我身邊﹐有點淡灰色的影子﹐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之後他還是每天打電話來﹐每天說要碰我﹐一會說要碰我的臉﹑一會說要碰我的脖子﹑一會又說想碰我的腳﹐他每次說完﹐那個奇怪的黑影就會接近我﹐然後觸碰我。」

被她一說﹐我似乎真的在眼前看到一團不怎麼清楚的黑色陰影﹐緩緩地朝我們的位置移動。

我打了個冷顫﹐怎麼被她說著說著﹐仿彿那黑影真的也在我面前成形了？

她緊緊抓著我的手臂﹐顫抖著聲音繼續說下去：「後來他說要我也陪著他﹐要我跟他在一起﹐我害怕極了﹐又不敢跟你說。那團黑影現在越來越清楚﹐每次它一接近我﹐我就覺得有一股好大的吸力﹐幾乎要將我拉過去。有一次那個黑影碰到我的手﹐我覺得整隻手都快被它吞掉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掙脫開。今天他又打電話來﹐說我吃起來的感覺還不錯﹐下次一定要把我帶走．．．」

被她說的我竟覺得毛骨悚然。

我凝視眼前的黑影﹐那團影子仿彿趴伏在原地﹐阿晴滿臉驚恐地瞪著它﹐連眼都不眨：「它．．．它已經跟了我好幾天了﹐隨時隨地想要吃了我．．．」

她話剛說完﹐我就看見那團黑影往上一彈﹐整個地撲到了她身上。

然後﹐我見到了一個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景象：那團黑影開始攀爬到她頭頂﹐從她的頭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籠罩住她﹐而被那團黑影緊緊篡捕住的她﹐就像被強力膠粘著了﹐一動不能不動。

「救．．．」

阿晴的最後一個字一直沒說完。

我看到了一團魔鬼也似的黑影整個地將阿晴包圍。

仿彿眼花了似的﹐我眼前只見到一團不知名的黑影﹐以及在黑影的吞噬之下仿彿在空氣中被蒸發了似的阿晴。

那團黑影就像被風吹散了似的﹐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而原本在我面前﹐那個正在說話正在尖叫正在煩我的阿晴﹐卻不見了蹤影。

「阿晴？」我喊了一聲。

房子裡一片寂靜。

仿彿阿晴從來不曾存在這個空間裡。

「阿晴？」我慌亂了﹐只能不斷地喊著消失的阿晴：「阿晴？阿晴妳回答我﹐妳在那裡？阿晴？」

阿晴沒出現﹑也沒回答我。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

難道是阿晴？

我接起手機。

「喂？阿晴是妳嗎？」

然後我聽到一個很冷很硬﹐讓人聽了極端不舒服的聲音對我說：「妳逃不掉了﹑我會變成影子看著妳的。」

手機跌落地上。

我感覺背後有目光。

我回頭﹐看到牆角坐了一團黑影﹐看不清楚的面容上﹐似乎正掛上一個得意的冷笑﹐冷冷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