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修訂版)

這天傍晚時分開始下起雨來了。


起初還星點子般大小，有一搭沒一搭下著，除非認真低著頭走路的人是不會瞧見的----柏油路面上輕輕一點一點噴墨似的，間隔取得很大。後來便下得凶了，很有點狠命下墜的意味，匹匹剝剝滿了一地面，像是驟然急遽暴增的人口，一叢又一叢地開展來，起初還互不相涉，逼急了便挨得近些，暈染開重疊起來，嘩啦啦全疊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誰是誰。不過反正也不重要。


至此，雨已然下得極大了。


坐飯廳裡吃晚餐，只我和妹妹兩人，反常地沒了說話興致，變得很靜，只雨的聲音在石綿瓦上咚咚個沒完。飯廳是搭蓋出去的，上鋪蓋著石綿瓦，晴天時陽光也還透得過一些來，站在下頭仰著還能隱約看見石綿瓦上長得些青苔和不知打哪旅行來落腳的不知名植物。雨天更慘：水沿著壁邊就這麼闖進來，夥同聲音和灰塵的氣味，像極聯袂而來的不速之客。


這地方是租來的，但和先前的老家是前後幾年蓋的同一排房子，建築樣式都無甚不同，一樣外觀都拼排滿墨綠色四方塊小磁磚，三層樓透天厝，一樣是三十年左右老房子。對舊居情感上的難以割捨，遂促成我們租這屋時先入為主的偏愛，沒需考慮好久便確定租下了。更重要的一點是：它離故居只不到一分鐘路程，同一條街上隔條巷子三兩步路便到了。在還沒能忘記故居亦未能釋懷之前，到底還能每日面見。像對待離開的情人一般：心還沒真死絕前，每天偷偷遠遠地望上一眼也覺是好的。雖然說到底倒未必是真好，但那時若使不見，只怕要更傷痛欲絕。


這夜，下著綿綿春雨的這夜，趺坐屋內聽雨，無端惹心緒。然而明早放晴，青天白日之下，今夜一切便盡皆蒸散逸失。在太陽探頭之前，即便惡夢便讓它夢吧，反正我知道清醒的底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