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湖理髮廳
金門泗湖村有家理髮廳,是我家開的,理髮廳後來拆了,但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隻貓,身體消失了,微笑仍飄盪在空氣中。曾經來理過頭髮的人,一定會記得理髮廳特有的味道跟略燙的水溫。
理髮廳是大人的工作空間,也是我們小孩子的遊戲間。沒有客人的時候,我跟二姊會在裡面扮家家酒,理髮的躺椅往下扳,肥皂泡泡往嘴邊抹,用手指比劃,刮當時還沒長出的鬍子;躺在椅子上張開嘴巴,假裝看牙,二姊會用麥香紅茶往我的嘴裡倒,像牙醫塗氟那樣。
刮鬍刀的替換刀片是不可少的備品,我們把黏土捏成底座,將抓到的昆蟲送上斷頭台;黃色圓柱筒裡的長壽菸是請客人用的,我們不碰,但整批的火柴盒,總會抽出來,燒掉我用日曆紙畫的神像、天公亭、七娘亭,哥哥看我劃火柴燒紙時總會說上一句「玩火自焚」,他大我六歲,當時念國中,「玩火自焚」是我那時候最熟悉的成語。
金門的冬天很冷,靠海的泗湖村更是冷上加冷,冷到生凍瘡,理髮廳是在古厝右側加蓋,冬天起床上學前,從古厝的右側門出走到理髮廳是一大考驗,我們在理髮廳的洗臉槽前輪流刷牙洗臉,四個小孩難免要排隊,有時我就坐在躺椅上睡著了,甚至熟睡到繼續做夢。
我從小就容易做夢,常常夢見進入一座大宮殿中,從前殿走到後殿,朝一座莊嚴的神像注目良久,「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突然有個聲音傳來,隨後是狗吠聲,我怕被狗咬,趕快往外衝,直到衝出宮牆外,驚醒。
我也喜歡做白日夢,想像著克服難關、成功達標、事情會往順利的方向發展,雖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正向思考總是給我繼續前行的力量,更幸運的是,總有願意聽我傾吐不如意事的對象,接收我的負能量。
理髮廳有兩座躺椅,躺椅前方各有一面大鏡子,我常坐在椅子上照鏡子,有時好像覺得不夠真切,於是站到鏡子前細細觀看,「這是『我』?『我』怎麼會長成這個樣子?」七、八歲孩童心裡的叩問,沒有隨著長大以後就知道了,一路跟到現在,在某時某刻攬鏡自照時再次叩問:「這是『我』?『我』怎麼會長成這個樣子?」
去年有個聲音不斷在我耳邊響起,「你認識的每個人都是有意義的」,他們是一面面的鏡子,在他們身上看到的,不論是讓我們鼓掌喜歡的、或是令我們蹙眉憎惡的,都反映出我們的偏好跟價值觀;而他們的出現,也都有各自的使命,有的刺激我們更加精進,有的提醒我們不要繃得太緊。
前年在選區拜票的時候,家父家母相陪,熟識家父的長輩說我跟家父很像,熟識家母的長輩說我跟家母很像,即便如此,我終究長成自己的樣子。「四十歲以前的臉由父母負責,四十歲以後的臉要自己負責。」前者是遺傳的基因,後者是個人的修為,所謂「相由心生」、「運動抗衰老」。
謝謝那些覺得我看起大約三十五、六歲的朋友,今天是我四十五歲的生日,從昨晚到現在,陸續接到親友的祝福,有人惦記是種幸福,謝謝!恕我無法一一投桃報李,只有善待有緣人,讓所接收到的善意繼續循環下去。
感謝我的家人,他們是始終最支持我,而我最少公開感謝的對象,「公嬤疼大孫、父母疼么子」,身為老么,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較多的疼愛,接收較多的資源,人生路上也因此擁有較多的選擇跟可能。
【圖:作者小時候與二姊在泗湖理髮廳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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