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

　　她一直是個稱職的母親。
　　每天除了用餐外，幾乎寸步不離她的窩，深怕寶貝們稍為有個閃失。在她殷殷期盼之下，這天，蛋殼似乎有了變化……一如往昔的閉目專心孵蛋，她察覺到下方的異樣，跨出了窩，心中被迎接新生命的喜悅給填的嚴嚴實實的。小小的蛋殼上方裂出一條縫隙，慢慢的朝四周延伸……不多久，小巧可愛的尖嘴刺破了殼，一開一闔，正吱吱喳喳的叫著。緊接著是爪子、腳、身體，最後，頭也出來了；如同骨牌效應般，六個可愛的孩子掙扎的踢開蛋殼，雙眼還尚未睜開，卻已經知道要吱吱喳喳叫著博取母親的關愛，她微笑著在腦海中構築起幸福藍圖，想著想著，不覺打起盹兒來了。
　　「醫生，拜託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醫生，醫生──」一道無助母親的呼喊，硬生生被手術房冰冷的房門給阻隔在外，一名應該是父親的男子，眉頭深鎖，緊摟著妻子瘦弱的肩膀，不時在她耳邊低喃著：他不會有事的，我們要相信他；但誰也沒發現，他滿是皺紋眼角上一顆悄悄滑下的流星。怎麼會這個樣子？親手送還在讀幼稚園的兒子上娃娃車，竟是天人永隔？怎麼會這樣？任憑手掌再怎麼用力，就是握不住兒子小小手心的溫度……
　　幾天後，六隻小雞仔長出了羽毛，又過了幾天，又健壯不少的小傢伙們，一路打打鬧鬧跟隨母親回到「社區」，與新鄰居同住。此後，她天天陪著小雞仔四處玩耍，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手術房的燈絕望的熄了，醫生護士們神情哀傷的搖著無力的腦袋……她的光芒，瞬間從她的世界被抽離。這是哪裡？停電了嗎？孩子的爸呢……怎麼全都不見了？她像個盲人四處摸索，卻什麼也沒摸著。「我好累，真想就這樣睡著。」
　　這天，一輛小客車駛過養雞場時，菸蒂脫離了手指的掌握，直直滾向雞舍；而年輕的母親正與鄰居們一同窩在角落邊打盹兒。她最大的孩子，趁這個機會偷偷帶著弟妹四處去探險。突然，他們在某個角落停了下來，眼前是一團從未見過的紅色光芒，好奇的小雞仔們紛紛啣起乾草，扔進那團光芒裡，看著它搖晃著身軀，似乎長大了點……直到那團光芒吞噬了他們的四周，光芒的熱度烤得他們受不了，他們才奔回母親身邊。六隻小雞仔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母親喚醒，迫不及待的敘述適才發生的事，年輕的母親被孩子們無理頭的敘述給搞糊塗了。
　　這時，一隻較機警的雞發覺狀況不對，趕忙通知大家，可惜為時已晚，火勢已一發不可收拾……慌亂的雞群相互推擠、踐踏，無助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被燒死……
　　「媽咪，媽咪，別再睡啦，該起來了……」
　　是誰？誰在叫我？是你嗎，小乖？現在幾點了？該起來煮晚餐了嗎？你先去洗個手，等一下就可以開飯了……
　　「不是啦，媽咪，我已經死翹翹了…你忘了嗎？」
　　呸呸呸，你在說什麼？亂講話！
　　「我是真的死翹翹了啦，你明明親眼看我被車子推出來…你真的都忘光光囉？」小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小乖你在哭嗎？

　　那天，我送小乖上娃娃車，他還回頭跟我說掰掰，笑得好開心。前天晚上，他跟我說班上有個他喜歡的女孩子，不曉得成功了沒？他笑了，就是她吧？真有眼光，不愧是我兒子！

　　嗯，今天都是小乖最喜歡吃的菜，他回來看了一定會很開心。快十二點了，娃娃車就快到了。奇怪，怎麼十二點三十五了，車還沒到…難道路上塞車？今天不曉得怎麼搞的，眼皮一直跳……「喂？陳太太嗎？我是安安的老師，您現在方便來一趟醫院嗎？地址是……」

　　「孩子的爸，出了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安安呢？他沒事吧？」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那個、那不是……「安安！你為什麼躺在那裡？你回答媽咪呀！」「醫生、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只有他了……」小乖…孩子的爸，我們的安安……

　　對不起，小乖…媽咪、媽咪實在太愛你了……媽咪不是故意要忘記的，你原諒媽咪好嗎？
　　「…媽咪妳不要哭，你哭安安會難過……」
　　好了，媽咪不哭，小乖也別哭……嗯，這樣才乖。
　　「嗯。媽咪我跟你說喔，我這次回來是想告訴你，安安很想媽咪跟爹地，還想再做你們的小孩……可以嗎？」
　　大火過後，出來巡視災情的雞場主人發現，相互踐踏至死的雞隻佔了大多數，其次才是被大火燒死時，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世界就是這麼現實，這點雞跟人都一樣！突然間，他發現不遠處有一隻翅膀張開的雞，臨死前的最後掙扎嗎？他走過去提起那隻雞，這一看，不得了了──翅膀下方是她的那一窩小雞仔，全都還活蹦亂跳的！？這偉大的母雞！
　　從母親羽翼下竄出的小傢伙們，這次，任憑他們怎麼叫喚，他們的媽媽就是不醒來。他們不懂，母親為何還不起床？為什麼今天都還沒陪他們玩呢……還有那句「…活下去……我的孩子！」是什麼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