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三）驚悚

在加護病房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

護理師第一件事，就是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張著口，卻發不出聲。

咿咿啊啊半天，只能放棄。

這是啥情況，我該不會、不會說話了吧。

「你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護理師又問。

我點點頭，護理師明顯鬆一口氣，

接著問，「你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只是現在說不出來？」

我又點點頭。

廢話，我當然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問題是我發不出音來，

連用唇語的嘴型都學不會，

奇怪了，小時候不是常常說悄悄話嗎？

打Pass的時候，也請讀我的唇啊。

現在怎麼連「唇語」都不會。

我知道，這絕對不是醫師說的喉嚨插管插太久造成的，

我從護理師、加護病房醫生、我的醫生，

他們的眼睛裡，察覺到那一抹憂慮，

儘管他們都笑著說我一切狀況都很好。

拜託，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哪那麼好騙。

我腦子閃多許多可能，

但我發現我是有聲音的，

也就不會失語，發不出音來，

想到這兒，我就很放心地睡著了。

再次醒過來，我試著發聲，

不管怎麼用力，還是說不出話來。

比手畫腳跟護理師要了紙筆，

才發現用左手寫字跟張天師畫符似的，

連我自己都看不懂，

而且最恐怖的是，

好多字都我不會寫，

對著空中發了半天呆，

既不能說，又不會寫，

恐怖到極點，怎麼辦呢？

冷靜，我一定要冷靜。

「醫生說這是暫時的現象，

回普通病房後，復健就可以好了。」

最好是啦。

復健？總要能發出聲才能復建吧！

然後，我的右手一整個沒力氣，

不但有點舉不起來，

拿不起筷子，也拿不住叉子，

食指、中指、無名指動也不動，

我的右手不會廢了吧。

我是要開始練左手寫字了嗎？

我連新東陽肉鬆的罐子都轉不開，

人呢，老娘要吃肉鬆。

但我的右手畢竟不是沒有知覺，

一天比一天有力氣，也舉的起來，

只是手指頭，依舊動也不動。

冷靜，不要害怕，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也相信，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大不了，大不了，老娘練左手寫字不就得了。

可是我左手的字，跟鬼畫符一樣，

我以前那一手漂亮的字啊。

所以，不行，

我一定要好起來。

我不要左手寫字。

這時，突然想著，

一直躺在床上，老娘不會癱的吧！

在床上東翻過來，西翻過去，

好加在，能動。

第二天，有人來拆我頭上的紗布，

說天氣熱了，怕摀著，容易感染。

我弟來看我，覺得我頭上縫的傷口很酷，

一圈亮片，頭型又好，

於是拍了張照給我看。

我也覺得十分好看，

我還以為我是大扁頭。

沒想到這麼有型有款。

當他再拍了張正面照片給我，

我一看，竟然發現嘴巴一整個歪了，

難怪喝水時，一口漏了一半，

我、我、我，我這怎麼出去見人啊，

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過也是啜泣一分鐘，

拿著手背擦乾眼淚，

事已至此，哭也沒用，

我一定要好起來。

老娘一定會好起來的。

誰怕誰。

在加護病房的我，

也真的是，太樂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