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詞筆記〉___十六字令‧冬梅

讀  孤鴻詞長〈十六字令〉‧冬梅  有感

原詞：

冬。雪裡江山一色濛。孤芳駐，冰魄待春融。

   孤鴻的這首詞，寫法很值得學習，詞裡不但有纖細的敏銳觀察，更有一種細微深遠的聯想。葉嘉瑩師說過，大凡長調須是舖陳娓娓道來，而小令首重在不盡聯想的詩化。愈短的小令，因為字數少，所以不在詞裡的言外之意更多，讀來益加雋永，餘味深長。

大自然四季的變化，景色大家都看得到，但各人感受不同，寫出詞來就立判高下。有人寫出來的詞只是耳目再現，沒有深遠的感發；有人寫出來的詞，卻有深潛心靈感受的傳達。作為一個詞人對於四季雲彩的變化，一定有敏感的認識。孤鴻對於冬季意象的敏銳度更強，其厚厚雪寒讓人感受沈重，萬物蕭條到了極點，如果以易經學理來說，是由極陰的坤卦，丕極泰來。

孤鴻詞裡的第一意象由冬開啟，「江山一色濛」點出低迷的氣象，至陰之理。什麼理？是雪，除了蒼白之外沒有顏色，沒有顏色，就是一切空茫。這於佛法中是極高的境界。

接著一梅生機的意象，更道出宇宙間的至理。「孤芳」，暗指沒有同伴，卻猶然駐守在這裡，這不正是與柳永詞中「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有異曲同工之妙嗎？而從「孤」字深入去解讀，更可以看出作者心靈中的孤寂，也讓人聯想到柳永的「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予人多麼深刻的感發啊！

接續孤芳後面這個「駐」字，應該是煉字特別煉出來的，以詞的音律來說，前面兩字孤芳是雙陰平，接用去聲駐字，比用孤芳守、孤芳隱、甚至孤芳俏、孤芳嫩都好太多了。

這首詞直到最後一句才寫出作者本身想說的話，卻是最重要的話。記得葉嘉瑩老師說過，大凡詞作，比興的感發比詩更為重要，一首好詞，必須有其言外之意，才能含蓄婉約，不能只作表面的摩寫。

孤鴻這一首詞自況意味甚濃，給我的感發尤其深遠，其「冰魄待春融」，不正是影射作者自己「從今不復夢承恩，且自坐賞鏡中人」的意思嗎？是說既然沒有人賞識我，我仍然像冬梅一樣，固守著本位，等待時機吧！是的，冬天到了春天不遠。

唐圭璋〈詞之作法〉說：「景語含蓄，較情語尤有意味。」孤鴻這首十六字令，表面上看來好像都在寫景，其實景中含有無盡深情，淡淡悲涼。綜觀整首詞要眇宜修，意境深遠，讀來格外雋永，是首好詞，微霜喜讀。

(昨夜微霜 2011-06-15)

〈卜算子〉·咏梅 【宋】陸游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微霜特愛陸游這闋，好愛好愛！)

白居易‧新栽梅
池邊新種七株梅，欲到花時點檢來。
莫怕長洲桃李妒，今年好為使君開。

張謂‧早梅
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林村傍谿橋。
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春雪未銷。

柳宗元‧早梅
早梅發高樹，迥映楚天碧。朔吹飄夜香，繁霜滋曉白。
欲為萬里贈，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銷落，何用慰遠客。

李煜‧梅花
失卻煙花主，東君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猶發去年枝。

 。

李商隱‧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
匝路亭亭豔，非時裊裊香。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
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杜牧‧梅
輕盈照溪水，掩斂下瑤臺。妒雪聊相比，欺春不逐來。
偶同佳客見，似為凍醪開。若在秦樓畔，堪為弄玉媒。

Winston Teng 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