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狗

從我的角度望過去，可以看到值班櫃台那裡，深夜裡，還是陸續有民眾前來報案。有遭到詐騙的、有失蹤人口協尋的、也有喝醉酒鬧事被帶回來的……。

沒錯，我人在警察局裡，是我家這裡的管區派出所。

與我對談的是一位黃警官，他的一位女性同事拿了兩瓶杯水給我們就離開了。我媽很明顯的比我還緊張，她握著我的手一直還在顫抖著，我想，她應該沒想到家裡會發生這種事吧！？還因此進了警局。其實，我也沒想到，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黃警官簡短解釋了請我來這裡一趟的原因之後，臉對著電腦螢幕開始問話，我試著從四五個小時前的極度驚嚇情緒回復當中，鼓起勇氣慢慢拼湊整件事情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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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是父親40年前大哥出生的時候買的二手屋，算一算，也是個將近50年的老式公寓。大哥十年前結婚依循爸的模式自己買了新房搬了出去，然後是我姊隔年也嫁人了，而我在結束了一段感情之後再也沒有遇到好的對象出嫁，接著在五年前我爸過世，就這樣，剩下我和媽相依為命的還住在這裡。

這幾年，雖然大哥好幾次說要買有電梯的新房給媽住，我和姊也都願意幫忙出一點錢，但媽總是言詞閃爍的推託掉。我總是告訴大哥，這裡是爸的〝起家厝〞，左鄰右舍也都認識了幾十年，不是說搬就搬得了的。

說起左鄰右舍，其實這幾十年間，也都還是有幾戶來來去去的換過面孔。今天出事的巷子口第一間，映象中，就換過好幾次住客。

大概三年前，我依照往常回到家，正要進入巷子，一隻大黑狗突然衝了出來對我狂吠，我嚇得差點失足跌倒，還好，牠被一條很粗的鍊子拴著。

正當我摀著胸口，試圖站穩身軀時，一個男子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美眉！美眉！美眉！」的叫著。

男子跟我爸差不多年紀，但身子很瘦小，有點弱不禁風的感覺，他走到那隻大黑狗身邊時，我才意識到他可能真的蠻需要一隻這麼大的黑狗來保護他吧。

他堆起其實看不太出來是笑容的笑容說著：「不好意思！牠是女生，很乖，不會咬人，只是對陌生人會這樣而已。」。男子邊說著，叫做「美眉」的大黑狗在舔了幾下他的手之後，就乖乖地趴在地上了。

我一直不是愛動物的那一派，尤其對狗很有壓力，「狗會咬人」的觀念在我心裡根深蒂固，所以我從來不會主動接近狗或貓。雖然「美眉」後來都不曾再對我吠過，但我也從來沒正眼看過牠，當然，牠也從沒當我一回事。

只是大約一個多禮拜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美眉」突然開始對我〝獻殷勤〞。

說〝獻殷勤〞有點誇張，其實，是某一天我回家經過「美眉」家時，我發現牠不像以往的趴在地上瞪也不瞪我一眼，而是站得挺挺的歪著頭看我，嘴裡還「嗚嗚嗚」的發出撒嬌求饒的聲音。

我有點受寵若驚，但還是覺得牠是不是真的有所求，我和牠一樣好奇的歪頭看著牠，然後我望向屋內，那同樣也是晚上大約七點我回家的時刻，屋內卻是陰暗著的，我有些不太理解，還沒夜深，為什麼這麼早就睡了？！

原本我打算就此離開，畢竟事不關己，而且我自認沒有招惹或安撫動物的能力。但就是念頭一轉，想到「美眉」是不是肚子餓了？而且，依照我每天早上出門時的觀察，和我跟媽無意間討論的結果，「美眉」的主人，也就是那個瘦弱男子，通常晚上會把「美眉」帶進屋內，白天睡醒之後才會用鍊子把「美眉」鎖在門口，一直到晚上就寢。

「會不會是臨時出門忘記了「美眉」？」。我在心裡這樣想著。

然後我注意到「美眉」的身旁有兩個大碗，一個是藍色塑膠材質，一個是銀灰的金屬材質。雖然我家未曾養過貓狗，但我知道那應該就是牠們吃飯和喝水的用具。

再仔細觀察，那個銀灰的大碗，上面貼著一個皮卡丘的貼紙；而藍色塑膠碗，貼著的則是蜘蛛人貼紙。我儘可能的掂起腳尖，想要在安全距離外，看清楚碗內是否有充足的飼料和水。

有啊！在我確定碗內容物之後，我就離開了。

雖然那天我有點驚訝「美眉」對我大逆轉的態度，但奇特的是，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可以看到「美眉」以同樣的姿勢迎接我回家。

只是，我從來沒想到，原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今天下班回家，我像往常一樣，很自然的，刻意停下了腳步，原本我希望以盡量輕柔的步伐經過「美眉」家，但，不意外的，牠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原位，而，同樣的，屋內還是未著燈火，完全都是暗暗的狀態。

一個多禮拜都是相同的狀況，我開始擔心「美眉」的狀況，所以我把眼光聚焦在牠的食物容器。

我不禁大吸了一口氣。因為我觀察到皮卡丘和蜘蛛人的動作，竟然和一個多禮拜以前我看到的一模一樣，應該是說，回想起來，我這一個多禮拜看到的都是同樣角度的皮卡丘和蜘蛛人，正常的狀況，如果有每天餵食「美眉」，那兩個大碗不可能完全沒有移動過，我看到的也應該是每天不同角度的皮卡丘和蜘蛛人才對。

在確認牠對我完全沒有敵意時，我不得不走近「美眉」，不管怎樣，我覺得我還是應該要確認清楚有沒有虐待動物的事情發生。但我卻聞到了一股惡臭。

天啊～～！「美眉」的兩個大碗裡的食物都已發黑發臭，那碗水也明顯看的見有黑色物體沉澱在下方。「怎麼搞的？」，我在心裡發問，同時，我也確定了虐待動物的事實。

一股勇氣激發我向前按了電鈴，我努力的按了又按卻沒人應門，「美眉」一樣在我身邊「嗚嗚嗚」的發出哀鳴聲，於是我伸出手，往大門敲了去，卻沒想到，可能是我太用力，房門居然就打開了，「美眉」突然站起身用前腳踢開了半開的大門，然後一溜煙的就衝了進去，我望見牠直直的衝入了最裡面的那個房間，然後牠一個右轉，就看不見牠了。

「請問有人在嗎？請問有人在嗎？」，我試圖叫了幾聲，同樣的沒人回應。雖然我有義憤填膺的使命感，但我還是覺得不該隨便闖進人家的屋子裡，當我準備轉身離開之時，我可以明顯感覺鼻腔裡衝進難聞的異味。

「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嗎？」，我有不祥的預感，點亮了手機照明，我開始隨著「美眉」的路線前進，那股異味越發濃烈的衝進我的鼻腔。

我的心跳加速亂跳，走進了最裡面那個看似是廚房的房間。

「啊啊啊～～～！！」，我忍不住幾乎是本能反應的噤聲尖叫！

在我眼前的地板上，趴著那原本瘦弱的男子，已經浮腫發黑的屍體，角落裡還有一團不知是什麼的黑色物體。

原來，「美眉」真的是向我發出求救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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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著眼淚不讓它流出來，媽牽著我的手用力握著，我想她是想要給我勇氣的，於是我睜大了眼睛望向黃警官，等待他的下一個問題。

令我驚訝的是，黃警官也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幾秒之後，他舉起了他自己的那杯杯水用吸管喝了很大一口之後，在「嗯喝」的清喉嚨聲之後，開始說話。

「吪～～林小姐，我想我可能要跟你說明一下我們調查的狀況，是這樣的，經過法醫的現場初步勘驗，因為廚房水槽裡面的水還正在流，而且屍體身上有不是很明顯的粉紅色斑紋，加上熱水器就在廚房裡面，一樣在廚房裡面的瓦斯是開著的，法醫初步研判是一氧化碳中毒，而且死亡時間應該已經超過一個禮拜………………………….」。

黃警官又再度喝了口水，又「嗯喝」的乾咳了一下，才繼續說：

「至於你說那隻叫「美眉」的大黑狗，牠……應該跟牠的主人一樣，也死於一氧化碳中毒…………」，語畢，他又乾咳了一聲，才又說：

「你發現主人屍體的時候，沒有發現角落裡那隻大黑狗嗎？」，黃警官這回換成了質疑的眼神。

我嚇傻了，鬆開媽的手摀住了其實張大了的嘴。

我的腦袋開始用力運行，那讓我不禁閉上了眼睛，當時的情景在我腦裡倒帶，回到我發現屍體的那一刻。

我大聲的哭叫了起來！！！

原來，看到主人屍體當下，那個窩在角落的黑色物體，就是「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