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28 21:18:35slanki

羅漢床-片段

明天要出差了,負責的兩個學校時間撞在一起,週三到週五。雖然說事情都有準備,但總怕有什麼疏漏或者有天外飛來一筆的事件。
所以來上供品:羅漢床後半,眼疾那篇提到蘇老大到西塔去住,跟楊總管的事情。請蘇老大和楊總管保佑我出差順利,負責的兩所學校行程都順利結束。
白二少,我實在不知道你那篇要怎麼連到福利,若可以的話給我點靈感,~><~有寫完的話,下一次出差就上你的福利文當貢品啦。
 
AND 再次提醒,這是白蘇前提下的蘇老大和楊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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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漢床-片段
 
 
 
  蘇夢枕趁著白愁飛出門,安排到醫療中心做健康檢查。原本是要住在醫療中心的專屬套房,楊無邪打算下班之後過去探望,戚少商聽說後,直說放他幾天假,讓他和自家公子聊聊天。
 
  「我可不想被蘇公子說虐待勞工。」
 
  下班時接到的訊息,是結束醫療檢查的蘇夢枕在梅林等他。翻了下一併傳給他的醫囑,楊無邪下樓時還神色自若,跨出大樓門之後便開始用小跑步。
 
  四塔間的梅樹是公共綠地,也是集團中人的樹葬區,占地不小。清明和中元時節,金風細雨皆會在此舉辦儀式,緬懷先人。蘇夢枕任總長時,偶爾會在梅樹林散步,想事情,一併回憶葬在梅林的人:蘇遮幕、茶華、沃先生、為金風細雨罹難的集團中人,將來蘇夢枕、楊無邪、金風細雨的人……也許還有白愁飛,都會葬在這裡。
 
  初冬夕陽已經落下,氣溫也就跟著下落,四塔的燈火點點,在梅林樹梢鋪了層金粉,下方步道兩側燈火暈著溫暖的光。晚下班的員工有的在梅林裡跑步運動,有的在椅上納涼,有的三三兩兩並肩閒聊。瞧見小跑步從眼前衝過的會計資訊長,皆是懷疑自己眼花了,跟總長一樣,甚至更為日理萬機的楊大總管,怎麼會匆匆忙忙跑過公園?
 
  楊無邪沒空跟集團中人打招呼,直直會合的地點跑去。
 
  空氣有些冷,讓胸膛裡涼爽,散去跑步的熱度。初冬的梅林開始落葉,但只是變成細細的篩子,讓四塔的燈火和月光淡淡清清落下,成為霧般的微光,走道兩旁低矮的路燈宛如指引,引領著他往前跑。
 
  遠遠地望見蘇夢枕站在葬著蘇遮幕的那棵梅樹下,他從小跑步轉成快步走,接著放慢速度,讓自己在抵達時,呼吸和腳步一如平常。
 
  等了半小時多,等候的人毫無不耐,輕鬆地彷彿他們像尋常人一般,約著要去哪兒,先會合,再一同過去。聽到腳步聲便轉過身,保鑣湊過去低聲講了話。楊無邪已經看過醫囑:眼睛過勞,服藥讓眼睛暫時無法視物,強制休養一週。所以當下蘇夢枕是看不見。
 
  看不見的人怎麼還跑出來?
 
  還沒開口,眼前人就搶了他的話:「這週我住你那裡。」
 
  「戚總長告訴你他放我假?」
 
  「是嗎?」
 
  他懷疑蘇夢枕裝傻,抑或戚少商已經聯絡。轉念一想,健康檢查挑著白愁飛要出門的時間去,是省得那傢伙跟前跟後;蘇夢枕討厭住醫療中心;在目盲的情況下回家住,總是有些不安全,最好是回金風細雨;金風細雨仍是蘇夢枕擁有的產業,理當住到東塔或南塔的旅館或員工宿舍,然,蘇夢枕明言戚少商主掌的時代,他不會去東塔住宿給現任總長困擾;去旅館和員工宿舍,跟回老家住沒兩樣,甚至環境更陌生。轉來轉去,當然是去住楊無邪那裏最合理。於是戚少商乾脆放他假。
 
  「看不到還跑到空曠的地方,你可以直接過來。」都要去西塔住了,不想在醫療中心等,為何不直接到西塔找他?蘇夢枕知道路怎麼走的。看不見這事情不需要給其他人知道,而且外邊總是危險。
 
  「我想知道大家如何。很多人來散步或運動,很好。」四塔間的梅林空地做為綠地公園,開放集團中人休憩使用,不少人會在公園慢跑或者散步閒聊。人在放鬆的時候,真心的牢騷話多,即使是浮面、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最能呈現過得好不好。
 
  「沒有人來打招呼?」前總長出現在公園,自然會有人上前問候、關切,保鏢不是秘書,無法及時告知對方是誰,蘇夢枕得拿捏與路人打招呼的境況。
 
  「這邊很安靜,少有人走過來。」蘇夢枕閉著眼,稍微側了頭。有人說盲者如智者、聾者如愚者,約莫就是因為盲者安靜傾聽,彷彿在思考,給人智慧的印象,聾者說話大聲,給人粗魯不知輕重的感覺。「父親、茶華、沃先生、師無愧定叨唸我不該以為身體能視事就讓眼睛過度疲勞。」
 
  曾經的叨唸都成了可親的回憶,若真能聽到親愛的人叨唸,公子會覺得開心吧,雖然公子依舊會倔強地回嘴。那些事情也在楊無邪的記憶裡,照顧未成年的蘇夢枕是他的工作,但不會有人認為不盡責。在他之前,蘇夢枕已經嚇走了好幾個學伴,倒不是小屁孩的裝神弄鬼,而是聰明刁頑到令人吃不消,而且身手好到無法以暴力強行制止。楊無邪曾直接把瘦瘦小小的蘇夢枕抱起來阻止任性,冷不防吃了個膝撃,痛得當場跪在走廊上呼吸不過來。如果不是紅袖上人掰過脾氣,近乎頑劣的孩子日後會是個京城惡少。
 
  「上人也會叨唸吧。」
 
  「老師會把手杖拿走,讓我自己跌跌撞撞回家。」
 
  「是啊。公子把手給我。」碰了碰手臂,讓蘇夢枕搭著他的右手肘,他朝保鏢點點頭,自己擔起引導人的工作。搭著手其實很像挽著手,走路的步伐和速度不用刻意放慢,彷彿倆人並肩而行。走進建築物時,楊無邪一度想轉走無障礙坡道,蘇夢枕反拉著他回平常走的門口,且在門口停下,吩咐保鑣回去待命。
 
  「白愁飛回來時,告訴他,我這幾天住西塔。」
 
  保鑣行了禮,轉身走了。楊無邪見到蘇夢枕微笑──因為從離去得步伐聲聽到如釋重負的開心。
 
  他帶著蘇夢枕去搭專用電梯,避免在路上遇到太多人或者被問候太多次。一路走著。順順當當。「你走過來時是被引導走路嗎?」他覺得蘇夢枕對搭著手著走路很習慣,但平常應該不會習慣搭手走路啊。
 
  「這裡我很熟。」
 
  疑惑地打量搭在右肘上的手,「那,你幹嘛搭手?」
 
  「你開口了。」
 
  怎麼變成因為他開口所以這樣?什麼跟什麼?想再開口,卻給換了話題。
 
  「方才他幫我看了梅樹、茶梅及矮松。」原本想配合茶華生前的喜好種茶樹,然茶樹就會想到摘採茶葉,為難原本照顧梅樹的園丁,所以茶華的墳上種了茶梅,紅色粉嫩的花朵在一月開始綻放,和一邊的梅樹──葬著蘇遮幕、師無愧,及代表沃夫子的矮松。「茶梅長得很好,矮松也是。」
 
  「有專門人手照顧,當然長得好。」綠地養護要靠專業人員,既然是樹葬區,更得養護得欣欣向榮,才有死後猶生、生生不息的觀感。「戚總長讓集團裡的畫圖社團去寫生,作品就在大堂裡邊展出。作品照片一字排開,公園變了什麼、多了什麼樹,挺清楚的。」
 
  「我讓白愁飛過來寫生,畫幅花鳥四喜。」
 
  「公子你不懷好意。」花鳥四喜主要是四隻喜鵲,背景裡邊有梅有山茶有松有石頭,有時有水仙。是笑話白愁飛是喜鵲還是水仙?
 
  「年初小石頭寫了春聯送來,當時他沒多想,現在看著不舒服。」頓了一下,「戚少商的字畫不錯,年底的新春揮毫,你問他寫不寫。」
 
  「以前你不寫,只有老總長寫。戚少商的字畫是要去討他心上人歡心。」雖然不知道有幾個。
 
  「說不定還有想炫耀的對象。」
 
  「公子聽八卦聽太多了吧。」
 
  「都是你給我的消息。」
 
  
 
  西塔頂的楊無邪住處是要刷過特殊卡,才能讓電梯上去。上來就像一般民宅,一個門廊,得拿鑰匙開門。進了屋,縱使眼睛看不到,蘇夢枕依舊熟門熟路地脫了外套,掛在一邊的衣架上,洗完手,窩上羅漢床榻,推在上頭的書本,放好靠墊,流暢地彷彿明眼人在自家休息。
 
  「晚餐吃什麼?」
 
  「你這情況怎麼吃?」到了屋裡他才想到這事情。楊無邪的晚餐是回到住處開冰箱決定要吃什麼,不想煮的時候叫外送,去南塔餐廳吃太容易被工作引走。之前蘇夢枕過來,是總長專屬的餐點一併帶過來,他只要負責自己的;若蘇夢枕願意多吃,那是再好不過。如今晚餐要怎麼解決?
 
  「有營養針吧。」
 
  「我以為姓白的把你的嘴養刁了。」
 
  「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你點餐,我叫外送。」說歸說,以往蘇夢枕只有選冷熱和流質固體的選項。現在身體好了,食慾卻不改其志,好享受的白愁飛對此頗為乍舌,以食物調情的意圖揮棒落空。楊無邪想了想:「你眼睛看不見,得用刀叉吃飯,要吃塊狀,不能湯湯水水。」
 
  「雞塊?」
 
  居然講得出雞塊?「你喜歡嗎?」
 
  「白愁飛很喜歡,偶爾吃。通常他要節食。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
 
  之前就聽說姓白的要減重,到沒料到能撐這麼久,跟著蘇夢枕吃清淡餐飲。「所以都是你點餐?」
 
  「他要我選主餐要吃什麼動物。」歸功於某次玄奇事件,蘇夢枕被迫養成跟白愁飛討論菜單的習慣。對事情頗有主見的金風細雨總長,對自己要吃什麼總陷入腦袋空白狀態。得到優越感的白愁飛發現不是被容讓,蘇夢枕是真的說不出來,只好當起輔導員。問答題太難,切分成選擇題比較容易做答。
 
  「那你要吃魚、雞、牛,還是豬?」
 
  「你冰箱裡有炸魚塊,吃那個。」
 
  「公子居然記得。」而且說要吃?
 
  「你把炸魚塊當宵夜,茶華很喜歡。你的麵糊加啤酒,茶華覺得很有趣。」
 
  不是因為喜歡吃,是因為茶華在場。圍著餐桌,他和公子討論事情,一旁的茶華拿著叉子一口接著一口,把大半的炸魚塊配著檸檬汁吃光,公子眼角發現茶華快把楊無邪的消夜磕光,伸手拿起盤子,擱到楊無邪的另一邊,避免茶華把整盤清空,但公子從未伸手拿起來吃,自從被炸酥的麵團扎到喉嚨,他不太吃炸物,所幸炸物無益於喉嚨不好的人,送給蘇夢枕的餐盤裡鮮少出現。
 
  「不算是炸,只是油煎或者烤。那就,搭生菜沙拉和烤麵包。」
 
  「好。」過了一下,「我想喝湯。」
 
  放上所有餐點的楊無邪,看著重新洗完手的蘇夢枕彷彿撫琴播弦般,摸索著桌上餐具、餐盤、麵包籃、沙拉碗、湯碗,一一確認位置、重量及大小。
 
  「沒有果醬或奶油?」
 
  他盛了一小盤梅子醬,正要拿過麵包幫忙塗上。蘇夢枕阻止他。
 
  「我自己來。」
 
  楊無邪戰戰兢兢地看著對桌人以指尖摸索麵包,拿到自己的盤子,用拇指和中指拿起果醬碟,食指指尖確認裝得有多滿,另手拿起了抹刀,以食指做引導線,鏟起需要的分量,塗麵包上,因為指掌扣拿著麵包,所以知曉塗抹的大致範圍。順利地塗好果醬,把刮刀擱放在餐盤邊緣,考慮了一下,張口咬。
 
  肌肉記憶是長期記憶,用湯匙喝湯,小孩子尚無法全然掌控肌肉,手眼不協調,湯匙裡的湯一半進了口,一半撒了地;成人已掌控自己肌肉和習慣的距離,所以能一邊盯著手機一邊用筷子,準確無誤地將麵條塞進嘴裡。蘇夢枕因為健康和安全考量,極度瞭解自己的身體,肌肉記憶的比常人更久,所以需要確定的只有周遭物品和自己的距離,其他的和明眼人無異。
 
  楊無邪一邊用晚餐,一邊想著屋裡有什麼地方和上次蘇夢枕過來時不一樣。原本作為客房的和式房間改成了書庫,因為電子化的時代,他仍偏愛實體,於是一堆一堆的曲藝雜誌和唱片住進了客房。不過蘇夢枕之前來此也不睡客房,直接睡起居廳的羅漢床。起居廳、餐廳、浴室的方位和陳設都沒有變更。
 
  蘇夢枕的吃飯速度原本就不快,眼睛看不到後,用餐時間和以前沒差多少。
 
  「明天吃湯麵。」
 
  心眼一轉,他理解蘇夢枕明確點餐的理由。白愁飛兩三天後就會回來,知道蘇夢枕看不見,肯定在餐點上變花樣,藉口貼身服務以佔便宜。
 
  「多練習多練習。」能想到要吃什麼,比講不出來進步很多了。他收拾桌上的餐盤和餐具。
 
  
 
  浴室的陳設沒改變,但漱口杯、牙刷、刮鬍刀、毛巾、浴巾、換洗衣物放哪裡?楊無邪抱著一堆物品站在浴室,不知道怎麼擺。蘇夢枕好久沒來住過夜,他想不起上次東西怎麼放,原本就隨性的放……
 
  「要站在旁邊報告?或者幫我洗?」蘇夢枕站在門邊,臉上掛著戲謔的笑。
 
  以前忙的時候,為節省時間,蘇夢枕讓看護擦澡,讓楊無邪或秘書站在旁邊念著請示事項,壓根不在乎被旁觀。「我把東西放著。」放哪都無所謂,總歸是練習。
 
  蘇夢枕討厭被當成玻璃娃娃,從不讓別人認為他脆弱或有需優待之處,居於弱勢也不示弱或驚慌,想看笑話的人經常失望或憤怒。以前的蘇夢枕是團陰冷、顏色詭異、無法熄滅的鬼火,現在則是溫暖橙黃的不滅明火,即使有些損傷,仍能讓人感覺到強大堅實。
 
  諸如閱讀吧,以前目盲的人得靠旁人朗誦以得知書本的內容,而蘇夢枕的手機安裝了掃描和朗讀程式,他仍可以自行閱讀,只是速度比平常慢些。
 
  在羅漢床上的兩個人都帶著耳機,各自進行自己的閱讀。就像許久之前,他們一起窩在羅漢床上,兩件毯子在寬大的版面上起伏,中間的扶手檯彷彿伸出海面的碼頭,偶爾被毛毯海浪蓋過。閱讀燈在楊無邪這側,另一側幽暗陰鬱,蘇夢枕半坐半躺在靠枕堆上,沒有咳嗽,也沒有哮喘,更沒有帶著氧氣面罩,呼吸平穩悠長。他的鼻子很挺,臉瘦長,又是高額,在陰暗抹平了大部分的顏色,讓他彷彿石棺上雙手交握在胸前的灰色雕像。
 
  蘇遮幕不算是帥哥,也容貌端正,照片裡的煢蘭夫人則相當漂亮,綜合來說,兩人的獨子至少有中上之姿,但慢性病和肺病減損了容貌,所以蘇夢枕稱不上好看,之所以令人一見難忘,是個人的氣質和目光補回了予人的印象,讓人尊重和另眼相待。搬到老宅後,白愁飛把蘇夢枕照顧不差──僅是督促好好吃飯。一年過去,削瘦的臉頰終於稍微豐腴,皮膚顏色也不再黯淡泛黃,撫去灰暗的塵埃,透出溫潤如玉的亮澤。比較健康的蘇夢枕跟照片裡的煢蘭夫人很像,雜上屬於男性的陽剛氣,也能說是個英挺的男子,他的眉眼像蘇遮幕,瞳仁顏色跟煢蘭夫人一樣,綠寶石般,隨著情緒變化著不同的。
 
  現在那對綠寶石安穩地藏在眼皮底下,伴著溫暖的呼吸,不似以往的冷硬,柔軟可親。
 
  氛圍在橙黃的光線中烘軟,昏黃的光線彷彿古老的蠶紙,讓現實不真切,恍如戲曲故事中的真人走入夢境,繪卷自行演繹不同的故事:
 
  他們睡在同張床上,彷彿結了婚。
 
  楊無邪早期被戲稱是蘇夢枕的童養媳,不是沒有道理,他初來就是學伴或保姆,比起保鏢茶華,心思細膩,能追上蘇夢枕思緒。蘇遮幕雖然對此稱呼說著:「那該找個女孩來」,實質上,收養楊無邪,就意味著為可能不長命的兒子,在可能分手的未婚妻外,找個能陪伴一生的對象。不到伴侶,也幾乎是了,這個同性能結婚的的時代,只要願意,解除養兄弟的身分,登記為伴侶,有何難哉?目前正努力爭取支持的多元成家,立基的不是性,而是給予相互扶持的人相互保護的法律權利。
 
  回到金風細雨,蘇夢枕找他「究責」時,他坦承自己選擇白愁飛的原因,是能轉開對雷純的注意力,蘇夢枕追問為什麼不是楊無邪自己。
 
  「因為雷小姐不是任何人能代替的。」
 
  他承認本身溫和的性格和對蘇夢枕的親暱,狠不下心將蘇夢枕拖出來。
 
  不是不想,而是無法。
 
  有的事情即使有愛,依舊無法達成。
 
  他們能很理所當然地說出:「我愛你」,那種愛該如何定義?
 
  若說有性關係,而不是上健康教育課那樣公事公辦,是不是能說上是男女之情?
 
  也許就像某個浪漫愛情電影裡所講,很老古板:「可以做愛,不要親吻,因為這不是愛情」。
 
  耳機裡的戲曲變得有點遠,某個心思盤據在他腦海。
 
  「公子?」他不知道音量要怎麼調整,呼喚的聲音比所想得小,像是自言自語。在如此寧靜的夜裡,近在咫尺的人該聽見了。
 
  沒有回應,沒有抬頭,蘇夢枕靠著枕頭,呼吸悠長,沒有動,手上平板電腦螢幕一片黑暗,靜謐中,耳機裡的機械女聲窸窸窣窣叨叨絮絮,彷彿夢魔對沉睡者呢喃對。
 
  以前蘇夢枕有失眠的問題,如今睡覺的情況大有改善,雖然一個月仍有失眠的幾天,絕大多數的日子能安穩一覺到天亮。
 
  「不過,做愛後,他從沒失眠。」白愁飛的口氣彷彿戰勝難纏的大魔王,得意洋洋,昭告天下。「研究顯示性高潮有助於呼吸順暢,天然的最好,你說是吧?」。
 
  當時的楊無邪直想捺死電話另頭的青年。
 
  現在的蘇夢枕就像一般人,睡著之後無感無知。
 
  輕輕地把扶手桌搬開,他湊過去。
 
  睡著的人沒有動。
 
  因為背光,自己的身影籠住了對方,越往下俯越困難,非得用手撐著。避免擾醒人,楊無邪把手壓在羅漢床另邊的扶欄,傾身低頭。溫暖緩慢悠長的呼吸擾動空氣,彷彿風平浪靜的海濤,輕輕柔柔,不想留下痕跡般,撫滑過臉頰、鼻尖、嘴唇……
 
  似乎緊張的呼吸把兩人間的氧氣耗盡,忽然覺得呼吸不過來。他停住下俯,又坐直身,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嘆了一大口無聲的氣,驅散了腦中的濁霧。沒來得及想到「我在發什麼神經」,一個聲音幽幽響起:「你想親,就親吧。」
 
  彷彿被微冷的手摸了下頸子,心肌一次劇烈收縮,幾乎讓所有的血衝上臉,楊無邪的臉瞬間紅起來。他以為蘇夢枕睡著了,其實蘇夢枕很清醒。他的公子沒有起身,坦蕩蕩地「看」他。
 
  「你剛有這個念頭。」發話的聲音毫不含糊,就像平常說話一般。
 
  「公子怎麼知道?」
 
  「有個一天到晚動歪腦筋的在身邊,自然知道。」
 
  「是我踰矩了。」
 
  「還沒有碰到,不算踰矩。」
 
  蘇夢枕的表情彷彿在思考,接續的沉默讓楊無邪覺得自己站在被告席上,垂手等著法官宣判緩刑的結果。卻出乎意料:「你以前會扶著我的臉。」
 
  直想找個洞鑽進去或落荒而逃。蘇夢枕指的是很久以前,為著雷純,很認真地研究接吻是怎麼回事,找了風俗業工作者請教,理論化做實際還需要練習,練習對象自然是楊無邪。公事公辦就像上醫學生理課,就算對方有些尷尬,也被忽略或者裝做不知道。但這回,他腦中有些念頭在蠢蠢欲動,不知道源於何處:
 
  也許是因為蘇夢枕結束了對雷純的感情,
 
  也許是因為蘇夢枕可以愛男人──他和白愁飛同居交往。
 
  也許是因為不甘心蘇夢枕被搶走了。
 
  也許是因為想確定蘇夢枕仍然很重視他。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單獨相處,親近的想法輕易跨過線。
 
  什麼念頭都一點,混雜成一鍋亂七八糟的女巫湯,讓他著魔了想做出越軌的事情。
 
  「公子,別取笑我了……」
 
  「若看得到,我就吻你,但現在看不到。主被動不會改變你我的想法,有些事情試了才知道,而我不介意無邪試。」
 
  「公子是欲擒故縱,明知道……」
 
  「明知道什麼?」彷彿思考般歪了歪頭,「我們都不知道,所以你該試看看。」
 
  若能釐清想法。
 
  釐清想法,接著呢?
 
  我們可能有其他發展嗎?
 
  手撫上臉是為著穩定,是預告準備,也是感知對方的情緒。蘇夢枕很放鬆,不是睡著身體完全鬆垮,是毫無防備的接受,也是有所準備的柔軟。讓他察覺自己的手微微地發抖。
 
  相近的呼吸灼燙,能感覺對方緩緩的吸氣和吐氣。
 
  在嘴唇貼上去的時候,他閉上了眼,彷彿摒息跳下北極海。
 
  所有他學過、曾陪著演練的技巧全數忘光,笨拙地宛如第一次接吻的少年,僅僅是唇瓣的相貼,就讓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蹦竄得像是要衝出胸口。能感覺對方嘴唇上的皺褶、乾燥,還有個濕濕軟軟暖暖的小東西試探性的舔了舔他。想依樣畫葫蘆,卻不知道如何張開口。
 
  他的嘴張不開。
 
  於是楊無邪先分開一點距離,再開口讓自己舌頭能活動。可是拉開一點點的距離,他沒有再貼回去的念頭。
 
  睜開眼,眼前闔著眼的蘇夢枕很平靜,能看見長長的睫毛落下點陰翳,瀏海落在額上,細順柔軟彷彿羽絨。對於停下的舉動沒有回應,沒有笑意,沒有抗議,沒有拒絕,沒有尷尬,宛如按下了暫停鍵,讓楊無邪自行抽離了那個情境,停下來思考自己的行為,吐出感想。
 
  「有點怪。」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來要怎麼進行下一步,或者沒有下一步。
 
  蘇夢枕伸手,指尖摸索楊無邪的臉,撫著下巴,確定了彼此距離,探身過來,在嘴唇上親了下,捏臉般,只是用嘴,捏在唇上。「如果是這樣?」
 
  楊無邪思考了一下。「我沒辦法照著做。」
 
  「你討厭我親你嗎?」
 
  「沒有。」因為避免飛沫傳染,蘇遮幕不會親兒子,都是捏臉;對於楊無邪和茶華都是給予擁抱。蘇夢枕為免傳染,很少碰其他人的臉,親如楊無邪也是極少。「雖然平常不這般做,感覺是很平常。」
 
  「我母親會親我,母親和小孩比較親密,因為抗體類似,不會感染過敏。父親都是捏我的臉。無邪和我大致上就介於這兩種之間。沒有如此平常的習慣,於是沒有進一步想法。」
 
  「剛才……」
 
  「你那時把嘴貼上來,多半跟這次一樣。人本能會拒絕近親繁衍,沒有血源的人透過相處也能構成近親關係。有些童養媳成親時,得家長拿著棍子在門外逼著圓房。在家長過世之後,童養關係的夫妻有高比例離婚,但維持著家人或朋友關係。」
 
  「我知道了……」
 
  「但我不知道。」
 
  見蘇夢枕伸出手,楊無邪直覺地握上,感覺冷涼的手回握。
 
  「我接受無邪的決定,雖然不代表都會愉快的接受,但因為是無邪,無論瞭解與否,我都能接受和原諒。」
 
  「包括……我退了一步?」沒有選擇跨過來的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他接受楊無邪成為對象──只要楊無邪願意。
 
  蘇夢枕曾經惋惜沒有如此發展嗎?
 
  「是的。若我們成為一對情人,你卻救不了我,你會痛苦自責,我也會很痛苦。」
 
  掌中的手指轉動,不是推開,是轉成指掌緊緊互勾,左右手一上一下。指尖觸著掌心的溫度。有幾瞬間,楊無邪以為蘇夢枕其實看得到,或者,是看進他的心裡。
 
  「我是金風細雨,金風細雨是我。這話也適合無邪。我們是一體的兩面。現在我們分開了,自然想念,難得處在一起,自然會親近。」
 
  「我卻想要改變關係。」
 
  「你停下來,因為你覺得怪。」
 
  「因為還沒有到我認為的那個地步。」
 
  「關係和感情不會亙久不變。如今我們是這樣,以後可能還會改變。也許白愁飛會走,也許我和他不再相愛。」
 
  「也許你們會結婚。」
 
  「我沒有把握白愁飛能留下,也許簽結婚證書的是你。」
 
  「結婚對我不重要。」結婚除了感情,也是保障彼此的權益。楊無邪很對「蘇夢枕結婚」一直都有心理準備,無論結婚對象是雷純或者白愁飛,都不會妨礙他是蘇夢枕的哥哥、在金風細雨的權益,更無須懷疑蘇夢枕心裡有他。「我不會簽,公子可以拿婚約當籌碼去縱橫捭闔。」
 
  「就像現在的狄飛驚?」笑容勾出點壞心眼,「你不是戀愛腦,你是愛我。」
 
  「不是一樣嗎?」
 
  「與雷小姐和狄飛驚之間比較,不一樣。」
 
  長久以來的對比:雷純有個童養婿,蘇夢枕有個童養媳,訂婚的兩人各有個第三者,也是彼此總長最重要的心腹。基於情報蒐集,兩個鮮少碰面的軍師對彼此的情況很瞭解:他們鏡像似地從外邊被帶回來,對總長付出自己的感情,成為總長最倚重最親近的人。
 
  同樣拿著總長的單身和婚姻做籌碼,性別和感情的差異讓兩人的處境不同。楊無邪和蘇夢枕仍有朋友和兄弟的私人和法定關係。狄飛驚和雷純的關係在檯面上是總長和首座,情人或兄妹的關係是私下且不會在檯面上承認,而外界看起來大權在握的狄飛驚,實質上是感情弱勢的一方。
 
  如今的狄飛驚像白愁飛一樣戴起了手套。這在雷損的時期是絕不可能。狄飛驚有一點神經性的潔癖,在見總長商討前會花十幾分鐘洗手和敷眼,審慎思考出口的話,彷彿孵蛋生蛋。雷損容許自家軍師這慢吞吞的潔癖存在於眼前,是磨練本身爆裂的脾氣,狄首座是唯一可以公然要六分半總長等他洗完手敷完眼再來報告的人。在雷純成為六分半總長後,狄飛驚沒有在總長跟前洗過手,外界的說法是當時六分半快要瓦解,狄首座沒有時間再搞文青身段。但神經性的習慣是人會不自覺的去做,跟忙碌與否沒有關係,只可能轉成私下進行。過了一陣子,狄飛驚開始戴手套,不如白愁飛那種花俏多元,是樸素的黑手套,許是遮掩某件事情,許是某種的效忠表示,猶如沙漠某個宗教的女子必須穿著黑色布爾卡才能外出。
 
  「幸好不一樣。」楊無邪認為自己比狄飛驚幸運,他不需要表達或者要求,即使蘇夢枕離開金風細雨,他從未覺得兩人的關係就此停滯或疏離,未覺得需要忌妒白愁飛。
 
  可能狄飛驚認為跟楊無邪比起來,被雷純倚重的自己比較幸運,白愁飛那露骨的獨佔欲難容沙,而雷純周遭沒有人質疑狄飛驚的存在和必要性。
 
  他見到蘇夢枕輕輕地笑,躺回枕頭上,拍了拍旁邊要他靠過來睡。
 
  肩並肩,如同以往。
 
  楊無邪在一邊躺下,因為枕邊人不能平躺,是躺在靠枕堆上,所以他也同樣,才會有不小心把旁邊的手臂當抱枕抓的糗事。蘇夢枕習慣獨睡,只有在這裡和與白愁飛同居時,才與人同寢。
 
  但蘇夢枕不會去睡楊無邪的寢室──只有回金風細雨那晚,不好讓白愁飛入侵楊無邪的私人空間,蘇夢枕才過去使用,白愁飛不認為沒有墊子的羅漢床好躺,改去睡和室。蘇夢枕來此都是睡羅漢床,而楊無邪當晚也理所當然地陪同窩在上邊過夜。
 
  不同以往的是,過了不久,蘇夢枕先睡著了。
 
  望著蘇夢枕睡沉的側臉,他伸手讓指尖輕觸臉頰,就像記憶中蘇遮幕捏碰著蘇夢枕的臉,在依舊突顯的顴骨上停留了一陣。這回沒有幽幽的嗓音響起,也沒有移動。
 
  靠著人,閉上眼。水族箱的咕嚕聲的聲音上層的紊流,底下是綿長悠緩的呼吸聲,在黑暗的世界裡,被褥猶如春日溫泉一般,環繞著兩人。
 
  這裡是他們的世界,落地窗外的小花園裡,春有山茶,夏有牽牛,秋有桂花,冬有蠟梅,魚缸裡的六隻各樣金魚悠遊,宛如歲月如梭,羅漢床上的被褥抱枕書本則如山川起伏。
 
  有時楊無邪感覺不到蘇夢枕目盲,生活如常,在這個屋裡跟蘇家老宅並無差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彷彿回到年少時期,蘇夢枕被禁閱讀,所以讓楊無邪播放平常聽的戲曲。楊無邪心知他對戲曲沒什麼想法,調小了音量,當成白噪音,唸些雜誌上的短評和趣聞,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聊著過去的事情,聊著記憶中的人,有趣的、開心的、光榮的、得意的相處與事件,彷彿較量彼此的記憶力。
 
  蘇夢枕坐在餐桌旁,沒有目盲般,「看」著他用小鍋子加熱要喝的漢藥水劑,擱到手邊;他問餐點內容,反被問想吃什麼,現在醫師沒有飲食限制,端看當事人想不想吃,配合楊無邪的喜好吃魚,卻變成楊無邪在剝魚肉挑刺;吃湯麵相對簡單點,碗公就那麼大,食物能躲去哪。然而,蘇夢枕想吃玫瑰瓜子,給打了回票。
 
  「公子您忘了常吃到胃痛嗎?」
 
  「很久沒吃,叫外送。」
 
  「不行。」見被拒絕的人也沒有失望的表情,拒絕的人卻有點於心不忍,「吃蜜餞?」
 
  「蜜餞也會引發胃痛。」
 
  「你平常也不吃零嘴吧?」
 
  「無邪現在吃零食?」
 
  「沒有。」蘇夢枕對吃食無心,相處長久的楊無邪自然也無此習慣。
 
  話題隨性所至,偶爾的寧靜是心意相通的歇息,沒有尷尬的空白。
 
  他帶著蘇夢枕走了外邊的庭院一圈,確認能施展的空間。望著紅袖刀在外邊的小花園裡練習,如以前一般,他備妥擦汗和禦寒的毛巾和替換的衣著,坐在門邊,想著公子的刀法凌厲依舊,比以前沉穩,果然因為健康改善了,有些演練的法式是不熟悉的,是上人新傳授給公子鍛鍊吧。蘇夢枕練完刀,他趕忙把人拉進屋,以前是體弱身寒吹不得風,現在是高塔上的風太強,太容易著涼。他把大毛巾批在消瘦依舊的身上,忙著擦汗,推人進浴室沖澡,就像在舊宅時那樣照顧。
 
  「你什麼時候練?」沒聽到回應,接著問,「棍法擱下了?」
 
  「你來我就休息了。」不像蘇夢枕每天都練,楊無邪隔天練,周末再休一天。「還是有練,基本防身技能嘛。」
 
  「每天坐辦公桌,運動量夠?」
 
  「我跑上跑下走來走去,哪是每天都坐著。」冷不防腰上被捏了把。出手精準的令人懷疑眼睛仍看得到。「公子是說我胖了嗎?」
 
  「剛才你在我身上捏了幾把。」
 
  「我們彼此都胖了。公子,我比你老,記得嗎?」
 
  「上人比你年紀還大。」
 
  「我們不能跟上人比。」
 
  「你會出門聽曲,同戚少商出門談判,若有比茶華更好的保鑣,就是我們自己。」
 
  「我知道。」蘇夢枕幾次到東塔和總長商談,戚少商第二天會有種剛被抓到做弊的壞學生表情,有點油條,不是蘇夢枕干涉什麼,是被提醒要照顧楊無邪的安全。「他問公子要不要上西塔看我,公子都說不用。」
 
  「戚少商有點漫不經心。」
 
  「公子不用擔心。」
 
  「無邪也不用擔心。」
 
  「我現在要擔心公子身體冷了,快去沖澡。」他扳過蘇夢枕著肩膀往浴室推,就像很久以前那般,小少爺上完體育課要去洗熱水澡,不能著涼。
 
  彷彿過去無憂無慮的光陰?過去,金風細雨還在六分半下吃飯,蘇遮幕為了兒子為了錢為了整個組織忙得焦頭爛額,金風細雨的事情連楊無邪和茶華都得幫忙處理資料、接待來客,蘇夢枕的健康很糟,很多時候他和茶華在急診室陪蘇夢枕,提心吊膽,深怕蘇遮幕趕不及見最後一面,只怕蘇夢枕個閃失他們倆要倒大楣,可能死無葬身之地──這裡是黑道家庭啊。因為最後是平平安安,回顧起來,那時可能是他們最親密的時候,所以現在蘇夢枕恢復健康,同樣的措舉──尋常的照顧、日常的對話──才會如此令人欣喜和心安,忙裡偷閒,歲月靜好的日子不過如此。
 
  
 
  平靜的時間總是特別短,回家的白愁飛收到留言,氣沖沖地來拍門,橫了來開門的楊無邪一眼,直直衝去羅漢床邊質問為何不馬上通知他,信任度和在乎與否的質疑暴噴,如沙漠遇雨蔓生的草木花朵一般,莫名其妙又多采多姿,張牙舞爪猶如食肉植物。
 
  蘇夢枕捏了捏那張忿忿不平的臉,手指精準到彷彿明眼人,不冷不熱地說著換回外出服就回去。動手比動嘴快,白愁飛忙不迭把目盲的人抱起來,隨即就挨了記敲頭,手被反絞化解開,以行動表示別當他是無行為能力者,沒來得及嘀咕「大外套一罩,下面什麼都看不到」,楊無邪已拿了掛起來的外出服過來,按著內衣襯衫長褲背心領巾一件一件擱在餐桌上。
 
  蘇夢枕毫不介意地在兩人之間換衣服,脫下來的衣服擱在椅背上。楊無邪發現白愁飛再度橫了他一眼,未出口的醋意濃得彷如毒氣,卻在發作之前就給壓了下去。
 
  「二弟在想我穿了誰的衣服?」
 
  「你為什麼要穿他的衣服!」
 
  當下穿的家居服是棉質的交領袍子和棉長褲,即使老宅那邊穿的一樣,但因為楊無邪也穿著同款的衣服。白愁飛馬上認定蘇夢枕現在身上那套的原主是楊無邪的。
 
  平做健康檢查穿的是病人服,檢查結束後該回家,若需要留院觀察,要不穿醫療中心的病人服,要不就讓家管送衣服過來。沒道理不能送衣服到西塔。這事情楊無邪也想過,但當事人認為不過兩三天,屋主願意出借一套家居服,就不必小題大作地叫家管送衣。但在白愁飛那發熱熬醋的腦袋裡只會想到蘇夢枕穿了其他人的衣服!沾了其他人的味道。
 
  「為什麼不叫人把換洗的衣服送來!」
 
  「因為我們穿一樣的。」
 
  話雖不錯,只是那是很久以前在舊宅的時候。起源是蘇夢枕去紅袖上人那兒上課時所穿。
 
  大概十二歲以前,蘇夢枕去紅袖上人那兒上課的頻率是隔兩個月在小寒山待十天。雖然車子可以開上山寺,但楊無邪和茶華只能去小寒山下的公車亭接人。
 
  小寒山之名來自寒岩山,也有人說與寒山寺有關。站在簡陋的公車亭下,楊無邪總是想不起夜半鐘聲到客船的浪漫,更察覺「小寒」。山上芒草甚多,雲霧繚繞,陰鬱匆匆的林木泛著黛青色,彷彿國畫中的銅綠墨青,帶著野地的陰冷,夏天的涼意到冬日更寒,冬日有雪。比起雪山的酷寒,小寒山是銳寒,連皮厚的茶華都覺有些冷。很稀奇的是,蘇夢枕在小寒山從未發病過,或者有發病,紅袖上人都解決的。
 
  蘇夢枕離開時,總是兩個比較小的孩子陪著從長長的山寺階梯上走下來。小寒山上也有人家,寺裏幫忙看照教育兒童,男女都有,據說女孩子多些,但頭髮都剪的短短的,看不出性別,大概為了省錢,都穿著很寬鬆的交領袍子,用綁繩調整寬鬆。都市孩子的蘇夢枕穿著襯衫和T恤會顯得格格不入,來小寒山就穿跟山上孩子同般裡衣和外衣。
 
  楊無邪覺得那袍子寬寬大大,穿起來挺舒服的,於是自己去訂做來當家居服。蘇夢枕在家裡偶爾穿,多半是在練刀的時候穿。楊無邪和茶華在旁邊看蘇夢枕練刀,袍子很輕薄,但練刀時不能帶起風,動作速度要放到最慢,藉以訓練耐力和耐心。常常衣袖飄起──無論是因為動作太快或是周遭氣流導致,動作得維持原樣,等到衣袖垂下,再進行下一步。
 
  「慢動作最痛苦了,公子也練得很辛苦啊,我做不到這麼慢。」茶華佩服地說道。
 
  衣服同款是或者穿與不穿也不是重點,白愁飛的比較之心處處發作,關係到楊無邪,發作得更兇狠,近乎無理取鬧。時間久了,蘇夢枕從不合作的冷處理,如今有些回應或者安撫──回去的時候,要求挽搭白愁飛的手,那傢伙嘟囔幾句,渾身散著開心的氛圍,簡直像是打架打贏的鬥雞,樂不可支地牽著手去按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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