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26 11:53:57徐磊瑄

【閱讀左岸】元雜劇《漢宮秋》帝妃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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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曾提及「戲劇性」,亦即在敘事中必須「有虛有實」、「有假有真」,虛構的部分才能創造所謂戲劇性;有戲劇性的故事才能引觀眾入勝,能夠異於生活,有精彩可期的部分。王昭君故事十分精彩,亦有其戲劇性,然而在正史所載內容並非如戲曲故事所呈現那樣,可見《漢書(元帝‧紀九)》記載: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虖韓邪單于來朝。詔曰:「匈奴郅支單于背叛禮義,既伏其辜,虖韓邪單于不忘恩德,鄉慕禮義,復修朝賀之禮,願保塞傳之無窮,邊垂長無兵革之事。其改元為竟寧,賜單于待詔掖庭王檣(王氏女,名檣,字昭君)為閼氏 。
另一段《後漢書‧南匈奴傳》記載如下:
  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時呼韓邪來朝,帝勑以宮女五人以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然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勑令從胡俗,遂復為後單于閼氏焉 。
  既以歷史為基底,那麼勢必要在平實情節中進行所謂藝術加工,融入可挑起觀眾情緒與共鳴之戲劇性情節,是以改編行動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馬致遠《漢宮秋》敘事中,強化了匈奴國勢而弱化了大漢朝,在故事中的漢元帝因四海晏然,八方寧靜,宮深寂寥不知如何是好,是以命毛延壽選美入宮。而毛延壽此等奸佞,本欲皇帝少見儒臣,多昵女色,因此對於選美一事自是十分盡心用力。漢元帝選美,未有嚴實機制,僅是由毛延壽所繪美女圖以選之幸之,如此舉動便是大開方便斂財之門給了奸佞之臣而毫無自知。
  毛延壽所繪選之美,各家盡饋金銀以酬之,惟王昭君務農百姓之家,本無錢財,是以無金銀可饋。無金銀饋之,至多無入宮服侍聖上之機倒也罷了,然毛延壽歹毒心腸,見無利可圖情形下不教王昭君日子好過,便心生一計這般這般。
  從該段情節可知,王昭君家貧不欲行賄。但平常人家女兒如有進宮之機,即便家貧亦當想方設法籌銀借兩以賄之,惟王家不行此事。藉此可看出,王家尤以王昭君德品情操高抬,已卓於諸女之上。輔以絕美之姿,觸怒奸佞自是可想而知。於是毛延壽於選美仕女圖上為王昭君染點一痣,污其美容。這一痣污美,有好有壞。壞的是阻王昭君於首選面聖;好的是此痣雖污其美容卻於日後得見天顏時驚為天人,顯現美醜間的極大落差,使得元帝一見傾心 。
  然而一痣污美事件,卻也為王昭君伏埋災禍,禍端一旦引燃必將其帶往死亡之路。
  昭君蒙塵明珠,即便蒙塵,不會太久,終將破塵發光。漢元帝因其優美琵琶聲以循訪,因見之而驚為天人,封為明妃,同時惱毛延壽點痣污容之惡而欲誅殺之。毛延壽於是攜昭君圖獻與單于,慫恿其索娶。此一舉動為帝妃二人情感投下極大變數,如若漢元帝不捨,將使大漢與匈奴局勢不穩;如若漢元帝捨之,則昭君自此成為單于閼氏,不僅痛失美人,更有損大漢天子之威。是以就漢元帝而言,他對昭君有情愛,除此之外亦有以妃嬪換取朝廷安平之辱。他的情愛包含有父權尊嚴,並不純粹。
  於昭君來說,她的情感則更不簡單。漢元帝於她而言,是夫,亦是君。夫與家庭聯繫;君則與國家聯結,她身為臣妾,既欲貞於夫亦要忠於君,這份情感於一弱女子而言可謂並不容易。
  沉寂了許久,終得見天顏一躍而成為眾所矚目的明妃,而愁怨的是自己的容貌與身分,必須代君和番出塞。一夕之間,家國命運似是全繫於她一人身上。漢元帝不捨,群臣施以壓力,企圖將帝王家事拉抬成為國事,縱使漢元帝心有不甘,但他毫無選擇。如學者張淑香所言,「大臣轉而以代表社會的力量對愛情施加壓力,要求愛情為社會而犧牲,故兩者之間的矛盾與衝突性質因而顯現」 。亦如學者楊建文所道,「在宮廷權爭中身為帝妃的個人愛情生活,同他們特殊的社會責任發生重大衝突」 。如是狀況產生,全因漢元帝個人昏聵,毫無危機意識所導致:於私而言將選美一事全委予一奸佞處置;於公而言不慎縱了毛延壽出逃竟還連帶累了昭君未來,挑起大漢與匈奴之間對立。如此窘境須以一女子以換安平,天威何在?
  昭君一番千迴百轉,撕心裂肺,終須決斷,願為君國犧牲小我以和番。從一開始拒絕行賄寧蒙塵被晾置於冷宮即知昭君德性情操,如今面臨與君國別離,量她不可能真正甘於成為單于閼氏。是以這樣的和番犧牲,僅為表面顧全大局,為了情感上既貞於夫亦忠於君,從而延伸至大漢前程,她選擇同意和番以後的投江行為,自是不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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