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1 10:12:27逆流而上

《幻象三部曲:納西瑟斯》︰三維 迷宮



走到街上,午飯時間,人潮再次湧現。



可是前方白矇矇一片,看不到開源道的街尾。



我下意識把手掩蓋著口鼻,雖然上意識知道這是多餘的。眼看到在賣檸檬乾的貨車老闆還打開車尾門笑臉迎人,走過投注站時一眾叔父輩拿著耳機聚精會神在耳朵機,像是完全沒有知覺,他們都與這「烏煙瘴氣」同化了。



但是我是特別敏感。



PM2.5是一個全無概念的一個數字,但當它刺激著咽喉時,當吸一口氣就像千萬把小刀片在切割你的呼吸道時,霧霾就是個有感受的名詞。



惟有逃進回憶的沙丘,才能減輕現實的痛苦。



轉出開源道,白煙佔據著整個視野,變成了漂浮的投影螢幕,昨晚的酒吧又在眼前出現。



小熊維尼認真地說︰「若果你把一叠論文拋向空中,會有甚麼情況發生?」



女酒保一邊搖動那調酒器,亳不猶豫地說︰「不是會散落一地嗎?」



維尼高興地說︰「對對對!散落一地!但你知道會如何散嗎?」



女酒保高舉調酒器,顯露出她優美的身段,想了想這個問題有甚麼古怪,也搖了搖頭。



維尼笑笑嘻嘻︰「連科學家也不知道。有人試過做出這樣的實驗,把所有紙都編碼,然後在完全密封的環境下重覆把它們拋向空中,結果每次數每張紙掉下的位罝也不盡相同。為甚麼?因為在極微觀的世界下紙的粒子是任意跳動的。」



女酒保把酒倒入酒杯,然後笑著遞給了維尼,看來她聽得懂維尼在說甚麼︰「那不就像玩骰鐘,每次都不一樣了?」可能生活在酒吧中,這個道理似乎她有切身體會。



可是維尼臉色一沉,說︰「你真的以為這世界是上帝在擲骰子?不,衪其實沒有。」



然後便拿出一個雙圓環。



濃濃的黏液突然湧上喉頭,吞下一口口水止著了攻勢,但它一下反撲入侵聲帶的迷宮,身體本能地要驅逐這些微細的異物,迷霧中的一切影像便消失了。



「陳啟承!陳啟承!」背後轉來蕭錦鳳的聲音。



我沒有理會她,繼續箭步向前,因為還欠幾步,便走到劏房工廈的樓梯入口,離開令人刺痛的街道。(頭先向公司實在太𤓓了。)



轉了入樓梯,我並沒有停下來,繼續走上去。



「陳啟承!……你給我站著!」走了十多級樓梯後,蕭錦鳳終於追了上來,喘著氣,站在樓梯出口。



氣稍為喘定後,她便亦步亦趨走上來,質問道︰「為甚麼你越叫越走?」



當我轉身正想反問她為何要跟著來時,車房中有人衝出街上,大叫︰「危險呀!死人冧樓呀!」



我與蕭錦鳳還未來得及反應,樓梯上的石屎像沙泥傾瀉般真的倒塌下來。揚起了大量的灰塵,一時之間甚麼也看不見。震動令我坐在樓梯上,喉嚨在激烈的反應,手不斷努力撥開煙塵,直至雙眼擠出淚水,終於回復少許視覺。



看到這情景,完全超出我的想像,心臟也幾乎要跳出來。



石屎正倒在樓梯口,把門完全堵塞了,不見天日,由走廊閃爍著二樓轉角微弱的光管光,只看見蕭錦鳳留下一隻手掌在瓦礫之外。(究竟發生左咩事?)



我想走近看看,但雙腳不聽使喚,腳軟了。



只好一坐一爬下了去。



「卜界,發生咩事?」從後面來的聲音正是柴滔,他穿著黄色的沙灘褲及人字拖,跟著他身後是一個穿著白色裇衫的大肥佬拿著大電筒照射過來。



被強光一照要合上眼睛,也不知如何回答,突然聽到很微弱的呼叫聲︰「救我……」



再看看蕭錦鳳的手有些動作,我一伸手,她便捉著我了。



眼睛的瞳孔突然放大了,立刻便叫︰「過來幫手救人!」



柴滔便快步上來,與我搬走那些碎石,而大肥佬就只站在一旁看著。不一會,便挖走幾塊大石頭,已露出蕭錦鳳半身,原來她剛好困在個大綠色郵箱的支架內,這為她擋了不少大石。



「郁唔郁得到?」我問。



「可以。」她神智仍然清醒。



「嘎吱…」只聽到一些東西受壓的聲音,確定她沒有被瓦礫壓著,柴滔與我便把蕭錦鳳拉出來,這時大郵箱的支架再承受不著塌下來,劈啪把藏起蕭錦鳳的破洞都埋了,還差點壓著她的腳。



「呼哧……真係一額汗。」甚麼也沒有幫忙的大肥佬(佢居然就手旁觀食花生!)如此說。



我怒目一望,(但又淆底!),柴滔卻說︰「阿蛇,你如果肯幫手就唔洗攪到咁抆水。」



「咩唧?我唔幫你?阿柴生,如果唔係你地犯法攪工廈劏房,就唔會攪到冧樓啦!你重好意思講!我企係度已經係幫左你地啦!如果我唔係夠好運,條女早就……」(我叫佢做)肥花生佬回嘴說。



「壽味啦!唔係我攪劏房!你唔好屈我!」柴滔不甘示弱,叫道︰「就算我做唔做劏房關冧樓向左走向右走事?如果唔係你地尐屋宇署職員阿支阿左阻勁著晒,只係係度攪語言偽術,我地會好似宜家咁明天?」



「我邊有攪語言偽術?白紙黑紙寫明工廈唔可以攪劏房僭建,我地係依法辦事!你無攪劏房,你後邊嗰個都有攪,你唔好話唔關你事!」肥花生佬續道。



「咁又唔見你地攪村屋?有權有勢就唔敢攪,就要係乞衣兜內搶飯食?廣西燒味……」人如其名,柴滔的怒火往往一發不可收拾,這又令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咁樣BATTLE落去真係會漱野)



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蕭錦鳳說道︰「夠了,你們兩位,這並不是爭吵的時候。咳咳咳……」



還是女生的魔力大,兩個大男人也真的停止了,靜靜地看著蕭錦鳳。



原來柴滔與我把蕭錦鳳拉出來的時候,把我放在郵箱內的雨衣把拉了出來,我把雨衣掉在一旁,然後扶她坐在樓梯位,問道︰「你無野嘛?」



蕭錦鳳搖了搖頭,說︰「只是扭傷了少許。」



柴滔說︰「若果唔係嗰尐大石頭好似神蹟避開你咁跌落嚟,你真係十條命都係咁歹。」



「石頭跌落嚟?神蹟?」我又在自言自語︰「上帝唔會擲骰仔?」



蕭錦凰望著我,問道︰「你沒事嗎?」



「下?」我回魂。



她見我神不守舍,索性無視我的存在,向柴滔及肥花生佬說:「現在首要是通知外邊的人,告訴他們我們被困了。」



「係喎係喎。」柴滔與肥花生佬都同時取出手提電話,可是他們不約而同地說︰「收唔到信號。」「打唔通。」



「那我們還是先上樓看看有甚麼方法吧?」蕭錦鳳示意我把她扶起身,她便一隻手捉著我的肩膀,我也扶著她的腰。



(諗唔到佢條腰咁幼)



我們一步一步走到二樓發現通往三樓的前樓梯也被塌下來的石屎封著了,只好穿過二樓的WARGAME場到後樓梯上四樓。



在彎彎曲曲的小房間中穿插,走廊只有微弱的光管白光,蕭錦鳳雖然滿臉灰塵,但中間卻仍透出晰白帶紅的膚色,老實說,在公司上班這大半年,從未想過在這種距離看著她。



蕭錦鳳也發現我看著她,問道︰「我的臉怎麼了?」



我立刻把視線移開,吞了吞口水。



「為甚麼我叫著你也不停下來?」蕭錦鳳問。



(唔通要我講頭先向公司太土耳其咩?),靈機一通,反問︰「咁你點解又跟著我尾?」



蕭錦鳳沉默不語。



「你地兩個唔好係度打情罵肖啦,快尐行啦。」走在前面的柴滔說。



「話時話,地下上面咁多一粒粒是甚麼來的?」肥花生佬問。



「里尐咪係BB彈囉,魯蛇你次次上來都直入四樓,無留意到其他地方呢!」柴滔有點嘲弄的口吻。



「乜野魯蛇?萬SIR!」肥花生佬居然走過來向蕭錦鳳,裝模作樣說:「我叫萬駿宏,有甚麼都可以叫我幫手……」



看著這花生友想獻欣勤,(真係有尐反胃),望了地板,這時我卻留意到地上的BB彈有些奇怪。



「嗯?」我說。



「甚麼?」蕭錦鳳也想轉移視線。



「尐BB彈轆向一邊。」我說。



「BB彈係球體,當然識得轆。」柴滔大聲說。



「唔係,係尐BB彈轆埋一邊。」我解釋說︰「一般嚟講,BB彈都係應該平均分佈係地上,最多因為人行過而踢埋兩邊,但都唔會只係一邊……」



「那即是說,地板傾斜了?」蕭錦鳳說。



「梗係你地做地台時無整平啦!」肥花生佬搭嘴說。



突然地下微微一震,更多BB彈滾動到一邊。



「唔係……」我說︰「都係快尐行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