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4 12:51:37米多麗

關於死刑存廢的一點想法

我年輕的時候在一個社運團體中工作,那時的我支持廢除死刑,理由有二:1.即使判處死刑也無法挽回受害者的性命,死刑只是又殺了一條人命而已。2.死刑是否能使社會治安變好是很有疑問的,而且死刑有可能導致冤獄之無法挽回,所以一個進步文明的國家不該執行死刑。

以上的理由我至今仍認同,但現在的我對於死刑存廢的議題,想法與年輕時候並不一樣。我覺得在目前的台灣,死刑仍應保持,但需要慎判。有一些惡性重大且人格違常的罪犯,仍需判處死刑,而且,我覺得這不僅是被害人家屬、社會的心理需要,恐怕也是犯罪者本身潛意識的需要。

這個觀念的重大轉換來自於我有一次閱讀印度經典博伽梵歌,那故事在講戰士阿爾諸納在庫茹之野面對敵軍之際,心亂如麻,他不忍殺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袍澤親友被殺,正當他失去力量之時,主奎師那向他解釋了這個世界殊勝的靈性知識,使他皈依於祂,奎師那正告阿爾諸納必須克服自己人性的軟弱與錯誤的觀念,執行身為戰士的職責,完成國家與神託付給他的任務。

奎師那向阿爾諸納展示了一個畫面:那些即將戰死沙場的人,其實靈魂早已被奎師那的巨嘴所吞噬。因此阿爾諸納只是工具,他幫助主奎師那消滅計畫中必須被消滅的人,也幫助做惡之人及時得到自己惡行的果報。

 

讀過博伽梵歌之後,讓我對於生死與因果業報有了新的感受。的確,死亡就像生的另一面一樣,存在於這世間,只是我們不大願意看見它,接受它其實也是一種人生的選擇項目,也可能帶來力量。

目前這個世界的主流價值認為使生命延續為一切最高的道德,因此我們的醫學不顧一切的要維持一個人的生命,即使這個人已經失去意識變成植物人,完全沒有生命的品質;現在我們的法律也傾向廢死,即使這個犯人犯下了殘忍的罪行,而且性格兇殘違常,幾乎難以教化。

不能接受死亡也是一種人生選項的文明世界,其實也是個半邊的蒼白世界。我們衣冠楚楚,依法律與道德標準辦事,失去了活生生與自己內在血性與真實情感相逢的機會,因此現代文明人相較於古人,更容易被虛無的無力感與憂鬱症所俘虜,這不僅是因為現代人飽暖之際更有時間思考自己的存在意義,也因為為了更文明,我們把很多東西都讓渡出去了,例如,被害者家屬把追查、處罰凶手的權利讓渡給了國家,他們沒有機會親自抓住兇手,直視兇手的眼睛,把心中的疑問與憤恨面對面的奉還給兇手。

自然,一個文明的社會,不能容許私刑,我們必須與內在真實的血性情感分離,必須想辦法轉化,為了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這是人類為了維持社會秩序所要付出的昂貴代價。

 

還有一個疑問是,對犯人來說,終身監禁就一定比判處死刑好嗎?雖然,死刑恐怕無法使治安變好,但它是一個平衡的工具,對於被害人家屬及尚不能接受廢死的台灣社會,需要這平衡的機制存在;甚至對於犯罪者來說,死刑有可能也是一個平衡,平衡他所犯下的罪業,讓他有機會用生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上較對等的責任。

在美國小學屠殺了20幾條人命的青年,似乎被自己的「沒有感覺」所苦,因此他會做出這麼震驚世界的案件。在台灣最近被執行死刑的幾位罪犯,也或多或少有這樣的人格特質,他們的某些感覺是鈍化的(例如對被害人的痛苦沒有感覺),需要更強烈的刺激才能使他們產生一種「存在感」。況且,除非他們心智完全喪失,否則一定知道自己犯案之後極有可能的下場是什麼,也許他們有一部分是想賭一把(可以逍遙法外),但也可能有一部分是,他們寧願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追求那一瞬之間的存在感或者是快感(這存在感的來源除了殺人之外,也包括被殺)。

 

如果有一天,台灣社會多數人認為應該廢死,進而把死刑廢除,對我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因為,就算阿爾諸納決定放棄他的職責不去殺敵,奎師那所代表的「時間」也終將貫徹祂的計畫。時間是最嚴厲的殺手,對任何人都是。廢除死刑就是把重罪犯交給了「時間」去緩慢行刑,這對罪犯的肉體來說是一個寬恕性的行為,但對他的靈魂來說,恐怕未必。

圖為博伽梵歌中奎師那與阿爾諸納在庫茹之野

維基百科中對於博伽梵歌的解釋:http://zh.wikipedia.org/wiki/%E8%96%84%E4%BC%BD%E6%A2%B5%E6%AD%8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