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幸福日記9：吉尼斯蛋糕情人

                                               1. 死心眼的蠢女人

    從開始累積戀愛經驗以來，我就是個有著一隻「鬼遮眼」和一隻「死心眼」的蠢女人。

    即便家教森嚴到極致，我仍舊有辦法「陽奉陰違」的補習約會、織圍巾、做布娃娃、寫情書、送飲料、送點心、送生日禮物而後當那個「燃燒自己一切只為照亮男友」的傻蛋。因此，過去「交手」過的對象無論是圓是扁、是普通白吐司、傳統的鹹香蔥花火腿麵包、微甜的湯種波蘿麵包、受歡迎的巧克力鮮奶油螺絲捲麵包、眾人皆可而來者不拒的餐包、還是純樸卻口感紮實的「漢草」黑糖饅頭……，經我「精心調配、加工、打扮」後，個個都變身成精緻高價麵包店裡的精美商品，不論是主動或是被動，皆迅速轉手、銷售一空。

    倘若真的仔細區分愛與被愛兩者之間的學習差異，我總是那個笨笨而又毫不氣餒地勤學「愛人」而名列前茅；然而，在「被愛」的學習過程中，我卻是那個被死當而留校查勘的問題學生，兩項加權平均之後，仍舊注定是個被蓋上「不合格」的怪胎劣質品。

        而年輕時的我們總是過於在意同儕的眼光，深信不疑的做出一切努力只為了能融入那個多數平均值的圈子，彷彿只要加入了、就多了層防護罩與安全感。於是，我們開始偷偷買大家定義的「潮物、潮衣」學搭配(然後其實不到三週後就自知其實完全不適合自己、還羞恥的不敢再穿出房門、更遑論家門或校門了)、然後開始奉行「身高 (cm) – 體重 (kg) > 110」而瘋狂節食著，又或著偷偷模仿著校園風雲人物的言行舉止，就希望自己能夠更受歡迎一些，然後下課時間一出校門就有男朋友騎著機車、開著車來歡迎自己，然後甚至連臉上一顆青春痘都可以變成吹毛求疵、五雷轟頂般的擔心害怕心儀對象移情別戀。

    最後，似乎連感情都有一個SOP標準程序，女朋友應該要如何？男朋友應該要怎樣表現？約會該做甚麼？該吃甚麼、該送甚麼才是符合大眾期望的、然後幾次約會後可以集體約會？甚至在手帕交之間還會偷偷比較著誰的男友帥、誰的男友大方開大車來接？誰的男友吃相難看？誰和誰偷偷在校園約會被抓……，於是乎，男女朋友似乎成了群體生活中的裝飾物，凡是帶不出去的、表現不夠殷勤的、不亮眼的，要不就是需要「改造加工」，要不就是「改朝換人」。

        就這樣，在內在本質傾向加上外在環境的強化下，我總是用著扭曲卻又模糊不清的目光來看待身邊來來去去的人。有時覺得純粹需要有個「男朋友」證明自己的出色與價值；有時卻又反而暗自擔心是不是「男朋友」這個裝飾，反而讓我看來廉價而沒眼光、進而偷偷引以為恥。為著兩個截然不同到猶如光譜兩端的原因，我總是不自覺的以「貼心付出」、「稱職女友」為名義行「改造男友」之時。然而，其實真正的原因卻是我的觀察入微搞錯了方向 ----我沒有看清楚自己。
                                                       2. 和自己和解

        在家中從來不是焦點，整個求學歷程其實也從來不曾因為各種原因在鎂光燈中，成績也向來不是頂尖出色的我，一直到大學畢業，其實都還認不清楚自己，只是不斷巡迴在「修正自己 -> 討好別人 -> 自我感覺良好度上升 -> 尋找新等級的裝飾物」。漸漸地，我開始自視甚高的選擇傲嬌被愛、時不時換個口味複習「愛人」的糾結複雜，然後把每一段感情都複雜成為一個難解又剪不斷理還亂的研究問題來挑戰。

    直到今日，我仍然無法知曉，何以曾經那段糾糾纏纏七八年的感情，我是如何跌破眾人眼鏡、一夜之間果斷(甚至可謂冷血的)斬斷，然後頭也不回的往下一站前進。或許，我複雜化了簡單的感情，真正複雜難解的是我自己。時到今日，已然在異鄉駐足且成家立業的我，仍然偶爾會夢見那段僅僅一天之隔，卻猶如沉睡已久的真我終於覺醒、毫不猶豫地斬斷一切的自己。

    歸納出來，與其說是「斬斷一段尾大不掉又毫無未來的感情」這種欲加之罪，更多的其實我斬斷了一切與那個模糊不清的自己的所有聯繫。在異國的流浪中、在各種不同語言與種族、文化的接觸下，除了迸出不同的火花與各式情誼外，更多的是對內的了解與接納自己(也就是自我和解)。

    慢慢地，在每一次的眼光交流、星光閃耀、火花撞擊、人與人互動間，逐漸理解、抽絲剝繭、接納那最本質的自己，那個不願被迫修改、拒絕再度編輯的自己。

    與其說是「媚外」的接納異己思想與文化，更多的是思想、觀念上的擴展與衝破狹隘地思考邏輯侷限。在每一次鼓起勇氣的認識自己、接受所有的好與不好中，與其說是因為外在的自信提升、不如說是內在「自知」的加持。更重要的是，因為對自我內在的這份「自知」的重視，我更加強調對個體性的「尊重」，也停止了「改造」身邊伴侶的惡習。然後赫然發現道，雖然衝突、擦槍走火在所難免，但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反而是讓兩人都處的更自在而舒服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我對另一半的視角從一個裝飾性配件且可經加工的個人所有物變成一個和我本身一樣，有缺點、有優點、有怪癖、有稜有角的個體。
                                                          3. 親手做的結婚蛋糕

        為何我的伴侶會像是吉尼斯蛋糕（Guinness Cake）呢？故事要從那場一切從簡的英國公證結婚說起。

    對一個身負房貸和兩人所有開銷、帳單、保險的本地人，以及一個當時仍掙扎於求職路上的異鄉人，如何在極為有限的花費中弄出一個至少讓我家鄉娘親不至於日夜咬著手帕掉淚、滿心不甘把女兒「廉價和番」的簡單婚宴，實在讓我們極為頭大。於是，所有的婚禮布置、安排都都落在我頭上，而外子則信誓旦旦的說要自己DIY做出有我們個人特色的三層結婚蛋糕。

    表面上抱持著樂觀、感恩甚至還要時不時的討好誇耀(外加提醒)，暗地裡卻在婚禮日子一天天逼近時，我卻猶如鐘擺、在「如坐針氈的擔心一生一次的婚禮變成一生一次的遺憾」和「等著做壁上觀看自己老公洋相」的兩極化情緒間不斷的搖擺著，一下焦灼著要不要私下花錢了事訂做結婚蛋糕、一下又掙扎著要不要客製化結婚蛋糕上的關鍵裝飾，最終，我還是左手抓右手、右手打左手心的阻止自己重回那個自認為的貼心付出卻其實只是不信任的干預插手。

    到了婚禮的前兩晚，終於有人不得不面對那個自己誇下海口要以實際行動對婚禮做出貢獻(其實為了省錢)所許下的諾言，瘋狂採買所需用品後，堂堂六尺人塞入小小的廚房裡兵荒馬亂的開始找著蛋糕模組、可可粉、麵粉、攪拌棒，然後自信滿滿的說自己做的吉尼斯蛋糕有多好吃多出眾，還不准人當下手。然後，每五分鐘就破功一次不斷呼喊求援、抱怨著廚房已經不是廚房、甚麼東西都被收納狂收到找不到。這樣的情景延續了兩個晚上，終於在婚禮的前一晚，完成了外子引以為傲的婚禮貢獻----吉尼斯口味結婚蛋糕。

    當婚宴中所有賓客以及餐廳內的其他客人都驚豔於我的婚宴風格設計與布置時，總可以聽到一個西裝筆挺、看似莫不在乎卻又聽得出急於表現證明自己也有貢獻的新郎到處再說：「唉 重要的是那個結婚蛋糕啊？蛋糕在哪裡？那是整個婚宴的重頭戲啊？」、「那是我自己做的耶，花了兩個晚上，你看多經典的傳統吉尼斯蛋糕，多有心啊」、「親愛的，你要不要趕快叫餐廳把我那個完美的蛋糕拿出來放？這樣婚宴照片才完整阿」…..(以下省略新郎重複冗長毫無意義純粹刷蛋糕存在感的三千字)。

        而當終於到了切蛋糕那刻，恍如終於等到鎂光燈的小男孩，迫不及待抓著我的手切下那關鍵的第一刀後，立刻自高奮勇的說：「Honey, 剩下我來切，你別動。(當我還沉浸在新上任老公的體貼幻想時，背景傳來那真實的原因)不然你切得大小不一會壞了我的傑作。你負責說些話就好」。於是，臉上無數條斜線、眼睛明顯翻著白眼的新娘，對著一群好友說結婚後的感言：

    我的人生充滿著大小挑戰，不管再一波多折我都成功克服，然而相較於當個Dr Teng，誠如你們所熟知這位難相處的Dr Lowe，我相信接下來的Mrs. Lowe會是更艱難的挑戰。這麼說吧，其實他就像是各位眼前這道道地地的英式吉尼斯蛋糕，製作過程需要老牌道地的吉尼斯黑啤酒、100%的可可粉和關鍵奶油乳酪的調配才能做出口感紮實卻又微妙融合啤酒苦澀和巧克力甜味的吉尼斯蛋糕。雖然這蛋糕外表粗糙、甚至仔細看還可以看到這超厚奶油乳酪層下的裂痕和坑坑巴巴，有沒有？但是，這就是他，原本的他，性格固執粗糙、大而化之、有時候說話還粗魯傷人不經大腦，讓人好奇這人怎麼還會有朋友？ 但是，我相信你們嚐過之後也會同意我的說法，他就像個吉尼斯蛋糕，沒有雕琢的外貌，真實且非常粗曠，但口感紮實、苦中帶甜，配著乳酪奶油(像我)，其實還蠻搭、蠻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