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賢，一念十年

        1.擁抱太陽的小月亮

    水晶送過我很多珍稀有趣的禮物，博物館寶可夢限量筆計本、年度賽紀念酒、薰衣草花田的超大瓶凝露……，我最難忘的卻是2014年生日前收到的金秀賢等高人形立牌。那時，《來自星星的你》是我看過的第一部韓劇。自從1991年《東京愛情故事》點燃日劇文化流行後，哈日與日語學習成為嶄新的文化潮流，直到2001年後，採購成本較為便宜的韓劇，隨著韓國文化擴張而興起。2000年，創作坊暫休，日劇即將沒落前，我才開始買DVD機，到光華商場搜遍我喜歡的演員，坂町隆史、高橋克典、木村拓哉……，貪婪的眼睛日以繼夜吞吃著幾百片DVD，第一次聽到室友的憂心忡忡：「我怕你瞎掉。」

    算起來，我對身邊親朋好友不斷聊起日劇議題的各種理解，晚了十年；沒想到，韓劇越燒越夯，我的韓潮初體驗，竟然也晚了十年。

    記得，2014年端午連休，我們家的幾個「愛情腦」，聚在一起重看不知道翻過多少遍的《玻璃假面》，我們從「秋俊傑」的原型發展，一路追蹤到《暮光之城》愛德華的沉默守護，到《來自星星的你》都敏俊的面無表情，從漫畫、小說到影像，建立起無懈可擊的「完美情人」論述：1.不說的愛2.誓死的守護3.迥異的隔離和無論如何都要相守的決心。

    憶慈反覆看過三次2012年的《擁抱太陽的月亮》，那時，還沒有《來自星星的你》紅透東亞，優雅秀美的金秀賢，是她甜美的小祕密。我一直背不起這部奇怪的片名，因為，月亮繞著地球，地球繞著太陽，我非常不解：「地球，到底到哪裡去了？」

    「ㄟ，這是古代好嗎？你要用古代的概念去看世界。」憶慈在「通俗文化見識」上，一向深具長才：「太陽就是皇帝，月亮就是擁抱皇帝的妻，懂了嗎？」

    真是一針見血。我忽然很慚愧，本來還覺得大型人形立牌佔地方，指定要T-shirt、鉛筆盒……一類的生活雜貨，遇見這麼癡纏的純愛，立刻呼叫立牌，水晶秒回：「要跟人一樣大的嗎？還是桌上型？」     好開心啊！水晶帶著「秀閒哥」搭客運回到創作坊時，成為那一年的盛事。我們拍照，擁抱「秀賢太陽」，成為雖不起眼仍然開心放閃的小月亮。十年後，淑委生日，花了一整個上午藉Copilot和Bing畫粉彩人像蛋糕，眼鏡，短髮，抿唇微笑，唇角微微上揚……很像金秀賢的唇角。淑委笑啦：「僅僅只有嘴角夠得上『美』吧！」

    找出我們和秀賢桑的合照。這些天看《淚之女王》，特別找出據說是「洪海仁」邀約第一順位的創作歌手IU的《嬰兒轉運站》。很多人認為，鑿痕過深的《嬰兒轉運站》，是疊加著「無血緣家庭」命題關注的是枝裕和，難得的「大師失手」，尤其一場「謝謝你的誕生」的樣板戲，摧毀了他慣常呈現的所有兜著、轉著，沒有標準答案的細膩與複雜；我卻特別喜歡「謝謝你的誕生」這句台詞，在倉促的人際遇合裡，有一些人，讓我們由衷說出「謝謝你的誕生」，無論如何，都不能叫做自然，總會有一些魔幻時刻，打破情感節制，像淑委生日這天，想對她說一句「謝謝你的誕生」，再怎麼反覆綢繆，都像一部失敗的電影，造作而刻意。

    但又是在真實人生裡，比真實更真實，就好像我常常想，認識淑委，就是走好運。我們在交朋友時，日子過著過著，好像就會相互滲透些彼此的牽掛和照顧，你對我好一點點我也對你好；和淑委一起走過三十幾年，好像不是這樣，都是她對我好，我沒甚麼本事讓她需要。如果說，每個人一輩子的好運是定量的，我的好運，大概一半都用在認識淑委，忍不住總想在她生日這天，謝謝她的出生。                 2.來自星星的美好

    和金秀賢等高立牌在窄窄的和室過了幾天「美得不像真的」的神仙歲月。租屋很小，有時在客廳看電視，室友會指向隔著透明玻璃牆的都教授催我：「轉過去一點啦！他一直在看我。」

    這樣無所不在的神力，室友受不了啦！最後送到憶慈閨房「供養」起來。打從金秀賢住進二樓後，一向膽子很大的庭軒需要上樓，一定拉著阿嬤說：「都教授會忽然跑出來。」

    「不會啦！都教授在姑姑房間裡。」阿嬤的保證毫無說服力，庭軒張大眼睛，無辜的脆聲推論得非常有道理：「可是，他會瞬間移位啊！」

    整個六月，我就在「瞬間移位」的神力中，活進金秀賢的形影。看完《來自星星的你》，接著看《擁抱太陽的月亮》，還跑到Google大神的神域許願：「有沒有去掉女角，純粹只剩下金秀賢的剪輯影片啊？」啊，還真的有！這世間真的存在無所不在、並且無所不能的都教授。

    剛從澳門回來的淑君和禹安，誠意十足地收拾「十三樓民宿」，以「新竹慶生小旅行」熱情邀約。我卻指定夜裡要一起看《偉大的隱藏者》喔！拖著兩位還沒燒起外星熱的「新生」，一起看金秀賢無腦搞笑，感嘆著演藝新人可以同時展演出「白癡偽裝」和「頂尖間諜」的演出機會，實在太幸運了！這個隱藏到被遺忘的朝鮮間諜元流煥，後來還以「傻子東九」的身份為《愛的迫降》的北韓迷途指點迷津，魂靈不死，始終牽引著我們的惦念。

    2020年盛夏，行政人員更替，生活驟亂，在最疲累時埋進金秀賢的《雖然精神病也沒關係》，童話繪本作家和身心科護理師的身心安頓，領出南韓的文化暖色和文創商機https://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80386255；隨著劇中作家的新書發表，讓孩子們在創作坊調了暗暗的投燈，同步辦文學朗讀會。

    2022年看金秀賢的《某一天》，人生中某一天某個瞬間，生活無可回頭的意外岔遠，平淡的日子，意想不到的轉彎，悲哀又惆悵，從含冤入獄到強迫適應直至黑化，簡直成為金秀賢演技個人秀。

    2023年初為孟孟姊姊在「GOGI GOGI」補尾牙宴，韓式燒肉是跟著韓劇夯起來的潮流，「GOGI」就是韓文的「肉」，回到家忍不住找出2015年的《製作人》，看一集又一集韓式燒肉的標配，小小的桌子，五花肉，包生菜，韓式沾醬和小菜，大醬湯或泡菜湯，以及映襯氣氛的韓式烤盤與小瓦斯爐，把簡單平凡的飲饌文化，包裝成流行精緻。只可惜，金秀賢這位純萌的小菜鳥，在愛情的蹺蹺板上，離開IU，轉向從頭到尾都在生氣、闖禍、暗戀迴帶的女製作人，簡直像「魔幻秀」，職場求生都變成一廂情願的「愛情魔術」小道具，不合邏輯得難以忍受，慘澹棄劇。

        3.淚之王夫

    劇情不合邏輯，其實不算戲劇的絕症，重要的是找到亮點。

    《淚之女王》的劇情前提是，擦鞋童白手起家的洪氏財團無所不能，每一個背叛者下場慘淡的設定，所以，Queens的王夫才需要努力找出縫隙，準備「安全下崗」。這樣的設定，讓情節線的前進出現悖亂，因為，雷厲風行的「處決」效能，必然需要各種專業、各種層級橫跨明線和暗子的佈局，僅只三代，還不曾衍伸出家族企業的「蛀蟲」，應該還是監控緊密，不至於除了白女婿監管的業務之外，處處漏洞，以至於他一離開，集團核心就坍塌；更不可能在沒有經過身份徵信就任異質分子入駐，無論是管家、女婿或媳婦，都受到節制，也不會有暗自經營情報販賣的朋友自由出入，這就無法進行公司代換，所以必須在「無法符合邏輯」的催眠狀態，接受這麼輕易的財產侵占、限制出境，監護代理。

    總是被同樣的人陷害，在差不多的籌謀中落難的財閥家族，撐不起正常人設的性格和心智，只表現了主述人物的低智商，無法映照出反派的力量；親生母親視女兒如寇讎，沒有親緣拉扯的猶豫和掙扎；所有愛情的舊日引線，剛好都被嫁接到另一個人；侵占者想趕人，說趕就趕，主人回歸卻得走法律程序；每一次病房復甦，病人仍美得像準備出席宴會……這些一廂情願的情節線，加上老梗的失憶、車禍、癌症、栽贓，最誇張的是，連線時蓋上筆電就以為接收端聽不到，藉由大家在彼端的流淚、傷心來推動手術前的不安，不但無法催淚，還讓人一下子回到三十幾年前的《終極警探》，為了凸顯出布魯斯威利老去、新生代崛起，就以遮著鏡頭講話來宣告一個「老人搞不定」的電腦世代來臨。這一幕「遮鏡頭，講秘密」的既視感，讓我以為自己在看三十年前的老電影，無法想像這些演員幾乎都生活在3C世代。

    看起來，都快變成「邏輯錯亂的經典示範」了，幸好，婚姻本質的省思，浪漫愛情的點染，人際互動的拉扯，選角的明星效應，以及對生活的凝視和珍惜，都成為挽救晦暗的光色。婚姻是兩個人的契約，愛在生活的磨蝕中起起伏伏；以為每次數樹葉都不幸，地球上沒有人站在自己身邊時，總是會發現，有一些老朋友、有很多疏忽的小幸福，被自己忘記了；我們都不可能天天幸福，只是非常偶爾地，難得有一天覺得幸福，就是靠著那一天撐下來，這就是人生。

    我們都像「腦霧」病人，每一次發病幻覺都是冰天雪地，只有透過獲得與失去、猶豫與爭取、眼淚和汗水，以及所有想像不到的付出與捨棄，最後的堅定選擇，才能遇見薰衣草花海。

    薰衣草的花語是「期待」、「愛情」和「幸福」。從金秀賢接拍《淚之女王》，我期待了漫長的歲月直至上演，播映後又經歷漫長的等待，近大結局時，才每天盯著電視耗上十幾個小時，「享受」一種極為接近愛情的歡喜、失落、憤怒、憾恨……，老實說，如果沒有金秀賢，恐怕撐不過前三集；最後又理解了幸福不是「擋子彈」，而是有人在同一條船上，一起舀水、整夜划槳，壞了就修、破了就補，一天又一天面對厭倦、吵架、失望這些不斷重複的瑣碎日常。

    戲結束了，實在算不上好戲；金秀賢的演出，卻越來越真實。每次他一難過，那多表情的眼神就牽動著我的眼淚，掉個沒完沒了；看他牽著孩子，循著蜜月時的階梯走過初心；滿頭白髮，在墳前獻上薰衣草，等著那人以青春的臉容在彼岸牽手；留在人間的每一張照片，彷彿就是我們自己的故事，停格在游離的記憶幻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