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百川，帶上親愛的人

        1.時間所以珍貴，因為無法複製

     有事掛在心上，我總是起得很早。雨不是太大，地面微濕，穿了羽絨外套，拉上連身帽子、扣緊鈕扣，戴上防風墨鏡，沿著老街溪堤往高鐵站走，世界半醒半睡，我一路東彎西岔，許多樹被砍了，許多店收了，但還是不斷有新的店面、新的生命在竄長。

    散步到高鐵站，時間還早，八到九點間的車班密集，人潮洶湧。剛看完Ally在小雪前交給我的《半子》，苛捐雜稅魑魅魍魎，城無春，草不深，花無淚，鳥不驚，國將破山河崩裂，還是有人，跋涉在泥濘裡掙扎前行，在至暗時刻，焚燒自己化成星火，直到王朝覆滅。以前沒看過趙熙之的作品，大廈將傾，僅剩熱血，是我喜歡的「菜色」。同一個作者，一旦愛上了我習慣找系列作品混到熟。時間還早，讀她的代表作《配婚令》，等車、坐車，用激烈的生死頹城，圍出隔離泡泡，活在短短的虛幻故事裡，成為一段又一段流動旅程的印記。     人到台中，外套脫了下來，竟然看到好多短袖風景，冬雨的陰冷都換成金陽。11/26，盧秀燕市長繞著中央公園、葫蘆墩公園、鰲峰山公園和坪林森林公園，號召「帶上親愛的人」參與台中市民野餐日，寬廣的大地、綿延的樹蔭與悠然的水岸，在過度迅急的聲光現世裡放慢生活步調，靠近荒野情致。台中文學館「第十二屆臺中文學獎.文學百川」頒獎典禮的陽光、大樹，也和副市長黃國榮一起，以文學、音樂，鍛造出精神野宴，沒有常見的塑膠搭棚，光是樹影搖曳，就預約了揮霍不盡的浪漫悠閒。「微笑唸歌團」的開場表演，以精采生動的台語唸唱詮釋得獎作品；評審團代表石德華也以「親愛的，人」，帶出文學在挖掘多元題材和風格時，別忘了人性的多變複雜、普世關照和永恆的價值。     「臺中文學館」的基地前身，沿用日治時期警察宿舍，難免對照起剛接受規畫採訪的桃園文學館。前桃園市長鄭文燦在2016年鍾肇政文學獎頒獎現場宣布興建桃園文學館，2023年完工後面臨「和蚊子館拔河」的艱鉅挑戰；緊靠著風雅柳川和熱鬧市場的台中文學館，環著文學散步道的六棟日式宿舍群，以及簇集龍眼、芒果、芭蕉、柳樹、紫薇、桂花、莿桐……的文學公園，構成老城區裡欣欣向榮的人文風景。建築師謝文泰把牆鑿低，讓生活滲透進來；刻意拉大的簷廊，長椅藏在書夾亭裡的開口框景；墨痕詩牆正面題寫著臺中作家趙天儀老師的童詩〈小草〉，背面變成蘸了水便能發表又蒸發的有機書寫；90歲大榕樹的架高木棧即興舞臺，配合大樹的轉折動線，製造出許多大大小小的對話角落；深沉的凸顯出：「時間之所以珍貴，正因為它無法複製。」

    我們無法複製的時間累積，正在台灣各處，一處又一處被拆解，像我剛認識的趙熙之，小說中的信念和堅持，這樣苦苦煎熬，大部分的王朝都覆滅了。         2.文字複製時間，文學所以珍貴

    童話首獎得獎人李威使寫了心情小文：「領完台中文學獎，回程塞了三個多小時才回到家。宛如童話的旅程，作品入圍是肯定，我的作品不完美，得獎真的有幸運之神眷顧。尤其能親見黃秋芳老師，更是收穫滿滿。我已經忘了第一次見到秋芳老師，是我2018年申請出版補助的會議上，但秋芳老師卻仍記得很清楚。今天老師給的鼓勵與建議，我會放在心上，繼續在這條路上努力。回到家後，就像仙度瑞拉過了魔法時刻，一切又回到日常生活，教學繼續、閱讀繼續、寫作繼續，希望得獎也能繼續。」

    哇，我都沒法想像，距離出版補助申請審查，竟然過了五年。還記得當年答辯審查諮詢時，小威老師嫩生的樣子；這五年間，認真的小威老師走了好遠，也拓寬前所未有的邊界。想起李白的詩：「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走東溟、落西海，就是我們的人生，但願我們都曾看見從東溟到西海的無限風景。

    「『吾當乘雲螭，吸景駐光彩』我會把握有限的生命，朝這目標前進。」看到威使的回應，一下子就笑了！創作是一次又一次的懸念埋梗與解謎，這十個字，就是這首詩的收尾。宛如成功解碼。「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髮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吾當乘雲螭，吸景駐光彩。」人生從來不曾出現長久存在的蒼翠，能夠看到一時光燦，都是美好的祝福。     站在頒獎台上，見證著這一年童話邊界的生猛活力，從老伯伯的純樸土地公、年輕世代的APP脫軌，到中生代跨界張望失智和失意。76歲的邱傑笑說自己可能是最老的參賽者；年輕的小兒科醫師林自華，有一位同樣醉心創作的兒文所媽媽，不僅同行在童話國度，也藉〈尋人大作戰〉遊走小病人的心靈異界。

    大合照時，多才多藝的葉國居拿起「我最讚！」看牌，非常合理。旗袍扣的盤結，讓他的西裝在頒獎台上特別古雅，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微笑說：「我自己挑的，只要2000元。」多聰明的創作者呢！果然只有他最讚。

     我不太會認人，最近剛在黃春明名譽博士頒贈現場把某夫人當成《文訊》總編。好不容易確認了主持人真的是來自桃園的韓艾婷，真的好高興，冠豪和艾婷離開IC之音《愛戀桃花園》後，各自遇見了屬於自己的熱情和幸福。

    見到辛苦操持一切的映彤，這美如雷諾瓦野餐圖繪的頒獎盛宴，標示出2023年，屬於她和她的團隊，辛苦耕耘後的豐收。         3.記憶無法複製，時間因而珍貴

    以前的台中公務，總是來去匆匆，天黑前急著趕回高鐵站。難得中午得閒，妹妹帶著女兒來接我，多年沒見，美咩還是一眼就叫住我：「哈哈，人再多，四阿姨真的超好認，辨識度極高。」

    我們在「嵐山」炸牛排專賣店的聚餐，因為有美咩的「桌邊服務」，舒心極了！大概太久沒見面了，大家急著搶話，忘了拍照，美咩想起可以打卡換紅豆湯時，盤碟全已清空。我們在台中兜著，妹妹握著方向盤，美咩導航精準又充滿人性趣味，忍不住笑說，妹妹像古裝大女主戲的女一，她們身邊總會有一個古靈精怪八面玲瓏的小婢女，美咩開心地補充：「真的耶！老媽就像女一那樣，總是有點脫線。」

    我大笑。妹妹應該寫一本《我們倆》，她們既是最親密的母女、也是最要好的朋友，永遠也不會寂寞，真的好幸運啊！坐在客廳，妹妹磨豆子、煮咖啡，還把屋子收拾得非常像「樣品屋」，我除了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只能暗自慶幸：「好險！除了讀書、寫字，我甚麼都不會，竟然也長到這麼大，還可以養得起自己。」

    我們聊著新書、美女、愛情、職涯，以及人生中的各種無常，還做起「白日夢」，準備靠美咩「孝順」我們，等著她付房租，讓媽咪和阿姨一起到東京租個小屋，住上一個月。光想著，都開心，好像可以再撐過漫長的流光分離。離開後，坐在往高鐵的車上忽然想起，小北和點點太鎮定了吧？一般來說，客人來了，傲驕的喵喵不是躲起來，要不就輕巧地跳到高處，用不屑的眼光睥睨一下客人，怎麼這兩個小傢伙如常趴臥、喝水、四處行走？

    「應該是我們的聲音很像吧？音頻很接近。」妹妹一說，美咩也猜：「可能四阿姨講話輕輕的，驚不起波瀾。」

    忽然我們一起想起來，今天沒拍到合照，就讓小北和點點在我們喝過咖啡的座位上，留一張照片。妹妹說：「沒關係，這代表還有下一次。」

    想起社群興起以前，我們習慣用思念鏤刻記憶。不需要照片為「到此一遊」作證，只是靜靜想念，記憶無法複製，時間因而珍貴。

    星期天，市民野餐日，加上台中購物節，高鐵站人山人海，三天前已經買不到回程票了，站務繁忙，加開加班車、增加自由座車廂，連一般對號車廂都開放站票。我不搭自由座，還是排隊碰運氣，窗口的詢問聲如天籟：「到桃園站有人退票，不過需要再等一小時，可以嗎？」

    我笑瞇了眼睛，真的超好運！在擁擠喧鬧的人潮裡找了個小小的座位，打開《配婚令》。等車，上車，到站，真實不過的虛幻故事撐起隔離泡泡，靜靜讀完一本書，也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