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07 00:09:25小蟹子

立秋,好好吃飯

                                      1.   唐草

    去年生日時,在俯瞰植物園荷花池的Cutty Sark 」英式茶館和朋友聚餐,發現禮物提袋裝飾細緻,讓人忍不住也想選個骨磁杯,可以包覆在漂亮的提袋哩,美美地散步。被一款名為「日曙風景」的小巧手握杯吸引,素雅的色澤,帶著庭園想像的曲折蜿蜒,有點像我正在沉迷著的素描線條,有點像唐草,又多了些大咧咧的從容大氣,看起來很舒服。

    一直很喜歡唐草的曲折變幻,年初時英倫小特派求職,詢問創作坊英譯時,毓庭選了兩個讓大家票選,我們都偏愛Dreaming Plant」。Plant是植物,也是工廠,呼應著我們渴望孩子們都像種子,發芽,茁長,每一次手握唐草杯,也覺得正守護著Dreaming Plant」,蔓生漫長。

    時隔一年,Cu tty Sark 」改裝成歷史博物館自營的「常玉咖啡屋」,代理英國百年瓷器全台第一家主打紅茶職人與英式古典烘焙的正統英式茶館,一如最初取意維多利亞紅茶黃金時期最重要的運茶船「Cutty Sark Tea Clipper」,終究只餘百年想像。流光很公平,情緒妝點不分大小,全都匆匆帶走,直到奕寧從東京為我帶回一個唐草碗,記憶如深池,釣鉤輕輕一拋,浮起許許多多遺忘封存的昔時舊事,飲饌杯盤,一起勾了出來。

    「唐草」即是蔓草,源生自華紋裝飾中蔓生植物連綿不斷的意象,蜷曲圓潤,象徵溫柔延續,多半擇選忍冬、蓮蘭花牡丹、菊花、棕櫚三葉草等花草,處理成連續波狀曲線。每看到這些細緻的線條,常聯想起采采卷耳,淡白的小花,襯著蔭綠帶著淡紫沉紅的匍匐細莖,浮現一整本《詩經》的低吟淺唱,處處絲綿糾纏,遠自漢磚可見捲草,到了南北朝更大量運用於碑刻邊飾,簡練樸實的迴旋反覆中,形成音樂般的節奏感強,在波狀組織中裝飾出單片花葉雙片花葉三片花葉,對稱排列成流暢的花紋韻律,飽滿華麗,生機蓬勃,直至明清注入纖穠繁錦,曲線優靜,構成自由,頭尾可相連結鎖也可以各自分歧,環繞在染織傢俱陶瓷建築……等各種裝飾,適合圖面鑲嵌。

    傳說,唐草的鈷藍色染,必須從波斯運到中國,再結合東方精工,成為18世紀歐洲社會最鍾愛的瓷器樣式,並且在北歐的簡淨美學中,匯入曲折婉約的細緻感,「唐草」竟成為皇家哥本哈根頂級瓷器ROYAL COPENHAGEN的「註冊商標」,成為丹麥皇室的最愛。 

    坐在小圓桌,撫觸著奕寧帶回來的線唐草小碗,分享從東方歐洲中土到北歐的這一段相互渲染影響的圖案發展。這孩子在遙遠的東京和唐草相遇,竟這樣斬釘截鐵毫無爭議地下了定論:「不,這圖案就是秋芳。你不覺得,這冷冷的顏色,蜷曲的溫柔攀旋,就是最具體的秋芳。」

    我小小地震動一下。線唐草系列餐具組的設計,清新素雅,掙脫一般美濃焼過於濃郁陳舊的日本風,極易走入現代生活,Hola設有專賣,網購也極熱門,也許有很多人,不出門就擁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唐草碗,卻沒有人像我這樣,擁有這種獨一無二的「發明」。

    想像著奕寧在心上揹著一個人,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忽然發現「啊,秋芳」,然後為了這細緻蜿蜒的唐草,再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找到一間筷子專賣店在數層樓幾千雙筷子中,找到一雙足以呼應唐草的藤蔓小花。光這「秋芳」兩字,所有散逸的流光,我喜歡的唐草、《詩經》、素描、消失的Cutty Sark創作坊的Dreaming Plant,就這樣和奕寧一路走來的起伏想念,全部勾連牽纏起來,秋芳碗,也就成為奕寧對我最真摯的品題。
                                                                      
2.   立秋,秋芳碗

    秋芳碗,妳用了嗎?」接到奕寧的「奪命連環Call」,心裡很溫暖,她繼續碎碎絮語:「一直覺得,這碗好秋芳呀!而且明天是立秋,多美好的時節。」。

    多年來,我習慣把自己的時間,奉獻給孩子們,第一次聽孩子把創作坊當作Sanctuary」時,覺得此生真值得,相信世界上有一種「聖堂」,盛裝著不老不滅的愛與希望。常有孩子們一進創作坊就抱著我大哭,考壞的、失戀的、和家然發生爭執誤解的……;不斷有孩子想要回創作坊工作,我得奮力釐清他們自己的人生;家裡難得的大聚餐,孩子憂鬱症發作,我捨棄了難得和家人再一起閒磕牙的機會,陪著孩子從一早到深夜;出院後,一直得挪出時間需要回診,有孩子吵著說:「可是,我還有好多話要對老師說。」

    以前常聽廠長戲說,我快變成垃圾桶了,承受著創作坊大小孩子們全部的負面情緒。這陣子,剛從腸系膜靜脈血栓」繁複的檢查中出院,回想起來,這樣的日子確實也過得太久了,這個暑假,只想把時間留給和我同調Key的孩子,過一過舒心日子。

    和奕寧「君子之交」已久,總是淡淡的,知道彼此都好,這就夠了。一發現我生病,和這孩子的臉書訊息,徹底炸鍋了!每天就是鬧嚷嚷的吵,竄擠得混亂又熱鬧,老師好嗎?回診如何?抗凝血劑進度怎樣?要好好抱妳一下!超擔心的!想偷捏妳,每次問妳都一副啊又沒什麼,有沒有乖乖吃飯哪?醫生有再說什麼嗎?生活步調調慢一點唷!別又把自己時間填太滿,記不記得妳老是有些莫名其妙毛病,之前子宮也是這樣,覺得身體一定是跟妳抗議啦~再不然就是頭痛,胃痛亂七八糟痛,印象深刻哪!真的別當超人,留點事給別人做,乖喔~

    Eric Berne19世紀50年代提出「PAC」理論做為人格結構交互作用分析,我們的個性結構由是由Parent(父母)、Adult(成人)、Child(兒童)三種比重不同的心理狀態構成。奕寧和我,在短短的時間裡PC交錯,她長大了,我難得地享受縱容。有一天,她忽然從台北趕到中壢,急著在電話那頭撒著嬌:「老師,在哪啊?人家專程給你送禮物來,竟然提早下班,創作坊沒人耶!」

    「放警衛室吧!」我笑了笑。奕寧大叫:「甚麼?我才不要。我是想看看你,抱抱你耶!」

    好不容易見了面,看也看了,抱也抱了,還要向創作坊團隊訴苦:「你們知道老師多可惡嗎?已讀不回,已讀不回。要不就是哈哈,還好啦!

    奕寧爸爸曾經好奇:「女兒從小學生變成職場上幹練的PM,是什麼原因,讓女兒和黃老師如此投緣?保有亦師亦友的情感,從課業、感情、美食無所不談,也因此黃老師成了家中的好友。

    這孩子伶牙俐齒,無論是爸爸情人丈夫,都被她吃死死。喜歡在臉書呼喚她的老爸,忽然被封鎖,急得他不斷求助:「女兒啊!為什麼我進不去你的臉書?」

   「嗯,你的層級不夠」女兒說得很專業。一向不怕麻煩的老爸立刻問:「那,我要到哪裡去修煉?」

    在妳身邊,只有被吃死死的份呀!」奕寧在我們鬥嘴後恨聲宣告。我真感動。這孩子蠻橫得厲害,能夠在她職場歷練卓然有成後,還能想當朋友的時候嘻嘻哈哈,想當老師時又可以自由自在地使喚壓榨,這種幸福,我想是因為在她心裡深處,始終為我留著一個美好的「貴賓座」,不想真正逾越,好讓我可以繼續「作威作福」,在她忙忙碌碌的工作行程中,享受「任性」,指定她在85日以前,寫一篇〈好好吃飯〉,搭上創作坊暑假期間針線飲饌時尚列車,讓大家一起回歸生活,好好吃飯。

   我的孩子們在離開創作坊後,都得投入艱難的職場競爭,奮力倖存。習慣在應對酬酢中虛應故事,人人久不寫字,奇特的是,只要回到創作坊,在限題限時的壓迫下,總能寫出極好的作品。這篇從手機敲出來的〈好好吃飯〉,連標點符號都沒間好好整哩,但是,動人的好作品,貴在真情,文字裡,裝滿了我喜歡的日常溫度。
 
                        3.   好好吃飯〉☆曾奕寧

    年中和姐妹們去了趟東京,一直想著要帶個禮物回來給老師,所以一路上尋尋覓覓尋尋覓覓,終於在伊東屋發現了一整層的筆記本,從外皮到各式內頁琳瑯滿目。

    花上很久時間,終於搭了一本覺得非常適合老師的筆記本,滿心歡喜地結帳後,越想越不對,筆記本?對於這個文字創作者來說,超級實用呀,但就是覺得少了些什麼。直到有一天的行程走到道具街,面對一整條街的各式食器,才發現這時候老師需要的不是筆記本,而是能讓她好好餵養自己的工具,好好吃飯,好好生活,好好餵養自己。

    吃多重要啊!吃在台灣文化,極具分量,台語見面問候總是呷飽沒?家人團聚要吃,朋友聚會要吃,結婚要吃,小孩滿月也是吃,連不在世的先人我們也是用吃的祭拜。給予食物,成為一種表達愛的方式,網路上常有肥嫩嫩的寵物照片,大家都會開玩笑那是阿嬤養的。回阿嬤家不斷的被餵食應該是許多人的共同經驗,從早餐點心午餐下午茶晚餐消夜,連要回家都得打包一大袋回家繼續吃,那些食物是愛,讓我們吞嚥入腹。

    在我們面對處理不完的公事和忙不完的家事後,只有吃飯時間能坐下來好好照顧自己的食慾,與家人對坐一起分享一餐的光陰,有時候只是共享一碗溫度正好的湯,在齒頰間細細咀嚼幸福滋味。

    過去工作有陣子常常得參與飯局,吃了各地料理,但飯桌上得時時注意不讓話題冷場,得努力用破破的英文介紹菜色,邊吃飯還得分心跟上大家聊天的內容,焦慮讓再美味的食物也索然無味,往往回家都得放空一陣,然後又餓了,這時巷口炒飯都比那些奇巧的料理美味得多。

    常常聽到心理學的論調,人們會用吃來彌補缺憾,美食能撫慰心靈,不是狼吞虎嚥,而是細細的,慢慢嚼,透過咀嚼吞嚥享受進食的美好時光,因為這段時間不是為別人的,不為工作,不為其他只為自己。面對一個總是把時間無限填滿的工作狂,準備筆記本無疑是助紂為虐,當學生的只希望她能用著很秋芳的碗筷好好享用食物,享用生活,好好吃飯,好好愛自己。

    至於筆記本,既然挑了那麼久,我還是先拿來用吧~     ----20178523:05

然後,讓我補上一句

    如果有學弟妹正在為這個題目抱著頭燒,學姊深深地感到抱歉,人家只是去探望一下老師+叮嚀幾句,天曉得,她就把我叮囑她的話變成作文題目了......學姊對不起你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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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憂 2017-08-10 22:01:17

天呀最近忙到昏頭,竟然現在才看到!!!!!!!!
不過話說回來,好好吃飯蛤~
弟子禁不起這種擔憂哪!!!!

《謊報》過眼人 2017-08-07 17:32:59

《謊報》真是一份讓人難忘的刊物。
這位古靈精怪的編者,沒想到長大了,上班了,嫁人了,還可以這麼任情任性,幸福啊!
真想看看生小孩後的她,理論上會乖乖當「大人」了吧!?

給奕寧 2017-08-07 09:51:37

【享受「任性」】
一直很喜歡「PAC」理論。沒人的時候,我自在地活在Child世界;本來想在創作坊經營出Adult的圓滿豐收,不知道為什麼,還來不及做好準備,我已經被擠到Parent那一邊。
這陣子聽著妳吵吵鬧鬧,說也奇怪,一時竟生出P、C交錯的任性自由。
原來啊!我一直喜歡的唐草,如果寫成一篇作文,你擬出來的標題叫做〈秋芳〉,值得貼一張貼紙。